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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呀!怎么這殿宇俱無?都是紅牆,何也?”行者道:“你還做夢哩!今夜走了火的。”三藏道:“我怎不知?”行者道:“是老孫護了禪堂,見師父濃 睡,不曾惊動。”三藏道:“你有本事護了禪堂,如何就不救別房之火?”行者笑道:“好教師父得知。果然依你昨日之言,他愛上我們的袈裟,算計要燒殺我們。 若不是老孫知覺,到如今皆成灰骨矣!”三藏聞言,害怕道:“是他們放的火么?”行者道:“不是他是誰?”三藏道:“莫不是怠慢了你,你干的這個勾當?”行 者道:“老孫是這等憊懶之人,干這等不良之事?實實是他家放的。老孫見他心毒,果是不曾与他救火,只是与他略略助些風的。”三藏道:“天那!天那!火起 時,只該助水,怎轉助風?”行者道:“你可知古人云,人沒傷虎心,虎沒傷人意。他不弄火,我怎肯弄風?”三藏道:“袈裟何在?敢莫是燒坏了也?” 行者道:“沒事!沒事!燒不坏!那放袈裟的方丈無火。”三藏恨道:“我不管你!但是有些儿傷損,我只把那話儿念動念動,你就是死了!”行者慌了道:“師 父,莫念!莫念!管尋還你袈裟就是了。等我去拿來走路。”三藏才牽著馬,行者挑了擔,出了禪堂,徑往后方丈去。

  卻說那些和尚,正悲切間,忽的看見他師徒牽馬挑擔而來,唬得一個個魂飛魄散道:“冤魂索命來了!”行者喝道:“甚么冤魂索命?快還我袈裟來!”眾僧一齊跪倒叩頭道:“爺爺呀!

  冤有冤家,債有債主。要索命不干我們事,都是廣謀与老和尚定計害你的,莫問我們討命。”行者咄的一聲道:“我把你這些該死的畜生!那個問你討甚 么命!只拿袈裟來還我走路!”其間有兩個膽量大的和尚道:“老爺,你們在禪堂里已燒死了,如今又來討袈裟,端的還是人是鬼?”行者笑道:“這伙孽畜!那里 有甚么火來?你去前面看看禪堂,再來說話!”眾僧們爬起來往前觀看,那禪堂外面的門窗隔扇,更不曾燎灼了半分。眾人悚懼,才認得三藏是位神僧,行者是尊護 法,一齊上前叩頭道:

  “我等有眼無珠,不識真人下界!你的袈裟在后面 方丈中 老師祖處哩。”三藏行過了三五層敗壁破牆,嗟歎不已。只見方丈果然無火,眾僧搶入里面,叫道:“公公!唐僧乃是神人,未曾燒死,如今反害了自己家當!趁早拿出袈裟,還他去也。”

  原來這老和尚尋不見袈裟,又燒了本寺的房屋,正在万分煩惱焦燥之處,一聞此言,怎敢答應?因尋思無計,進退無方,拽開步,躬著腰,往那牆上著實 撞了一頭,可怜只撞得腦破血流魂魄散,咽喉气斷染紅沙!有詩為證,詩曰:堪歎老衲性愚蒙,枉作人間一壽翁。欲得袈裟傳遠世,豈知佛寶不凡同!但將容易為長 久,定是蕭條取敗功。廣智廣謀成甚用?損人利己一場空!慌得個眾僧哭道:“師公已撞殺了,又不見袈裟,怎生是好?”行者道:“想是汝等盜藏起也!都出來! 開具花名手本,等老孫逐一查點!”那上下房的院主,將本寺和尚、頭陀、幸童、道人盡行開具手本二張,大小人等,共計二百三十名。行者請師父高坐,他卻一一 從頭唱名搜檢,都要解放衣襟,分明點過,更無袈裟。又將那各房頭搬搶出去的箱籠物件,從頭細細尋遍,那里得有蹤跡。三藏心中煩惱,懊恨行者不盡,卻坐在上 面念動那咒。行者扑的跌倒在地,抱著頭,十分難禁,只教“莫念!

  莫念!管尋還了袈裟!”那眾僧見了,一個個戰兢兢的,上前跪下勸解,三藏才合口不念。行者一骨魯跳起來,耳朵里掣出鐵棒,要打那些和尚,被三藏 喝住道:“這猴頭!你頭痛還不怕,還要無禮?休動手!且莫傷人!再与我審問一問!”眾僧們磕頭禮拜,哀告三藏道:“老爺饒命!我等委實的不曾看見。這都是 那老死鬼的不是。他昨晚看著你的袈裟,只哭到更深時候,看也不曾敢看,思量要圖長久,做個傳家之寶,設計定策,要燒殺老爺。自火起之候,狂風大作,各人只 顧救火,搬搶物件,更不知袈裟去向。”

  行者大怒,走進方丈屋里,把那触死鬼尸首抬出,選剝了細看,渾身更無那件寶貝,就把個方丈掘地三尺,也無蹤影。行者忖量半晌,問道:“你這里可有甚么妖怪成精么?”院主道:

  “老爺不問,莫想得知。我這里正東南有座黑風山,黑風洞內有一個黑大王。我這老死鬼常与他講道,他便是個妖精。別無甚物。”行者道:“那山离此 有多遠近?”院主道:“只有二十里,那望見山頭的就是。”行者笑道:“師父放心,不須講了,一定是那黑怪偷去無疑。”三藏道:“他那廂离此有二十里,如何 就斷得是他?”行者道:“你不曾見夜間那火,光騰万里,亮透三天,且休說二十里,就是二百里也照見了!坐定是他見火光焜耀,趁著机會,暗暗的來到這里,看 見我們袈裟是件寶貝,必然趁哄擄去也。等老孫去尋他一尋。”三藏道:“你去了時,我卻何倚?”

  行者道:“這個放心,暗中自有神靈保護,明中等我叫那些和尚伏侍。”即喚眾和尚過來道:“汝等著几個去埋那老鬼,著几個伏侍我師父,看守我白 馬!”眾僧領諾。行者又道:“汝等莫順口儿答應,等我去了,你就不來奉承。看師父的,要怡顏悅色;養白馬的,要水草調勻。假有一毫儿差了,照依這個樣棍, 与你們看看!”他掣出棍子,照那火燒的磚牆扑的一下,把那牆打得粉碎,又震倒了有七八層牆。眾僧見了,個個骨軟身麻,跪著磕頭滴淚道:“爺爺寬心前去,我 等竭力虔心,供奉老爺,決不敢一毫怠慢!”好行者,急縱筋斗云,徑上黑風山,尋找這袈裟。正是那:金禪求正出京畿,仗錫投西涉翠微。虎豹狼虫行處有,工商 士客見時稀。路逢异國愚僧妒,全仗齊天大圣威。火發風生禪院廢,黑熊夜盜錦襴衣。畢竟此去不知袈裟有無,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17回 孫行者大鬧黑風山 觀世音收伏熊羆怪

話說孫行者一筋斗跳將起去,唬得那觀音院大小和尚并頭陀、幸童、道人等一個個朝天禮拜道:“爺爺呀!原來是騰云駕霧的神圣下界,怪道火不能傷!恨我那個不識人的老剝皮,使心用心,今日反害了自己!”三藏道:“列位請起,不須恨了。

  這去尋著袈裟,万事皆休;但恐找尋不著,我那徒弟性子有些不好,汝等性命不知如何,恐一人不能脫也。”眾僧聞得此言,一個個提心吊膽,告天許愿,只要尋得袈裟,各全性命不題。

  卻說孫大圣到空中,把腰儿扭了一扭,早來到黑風山上。

  住了云頭,仔細看,果然是座好山。況正值春光時節,但見:万壑爭流,千崖競秀。鳥啼人不見,花落樹猶香。雨過天連青壁潤,風來松卷翠屏張。山草發,野花開,懸崖峭嶂;薛蘿生,佳木麗,峻岭平崗。不遇幽人,那尋樵子?澗邊雙鶴飲,石上野猿狂。

  矗矗堆螺排黛色,巍巍擁翠弄嵐光。那行者正觀山景,忽听得芳草坡前有人言語。他卻輕步潛蹤,閃在那石崖之下,偷睛觀看。原來是三個妖魔,席地而 坐:上首的是一條黑漢,左首下是一個道人,右首下是一個白衣秀士,都在那里高談闊論。講的是立鼎安爐,持砂煉汞,白雪黃芽,旁門外道。正說中間,那黑漢笑 道: “后日是我母難之日,二公可光顧光顧?”白衣秀士道:

  年年与大王上寺,今年豈有不來之理?”黑漢道:“我夜來得了一件寶貝,名喚錦襴佛衣,誠然是件玩好之物。我明日就以他為壽,大開筵宴,邀請各山道官,慶賀佛衣,就稱為佛衣會如何?”道人笑道:“妙!妙!妙!我明日先來拜壽,后日再來赴宴。”

  行者聞得佛衣之言,定以為是他寶貝,他就忍不住怒气,跳出石崖,雙手舉起金箍棒,高叫道:“我把你這伙賊怪!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甚么佛衣會!趁早儿將來還我!”喝一聲“休走!”

  輪起棒照頭一下,慌得那黑漢化風而逃,道人駕云而走,只把個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拖將過來看處,卻是一條白花蛇怪。索性提起來,捽做五七斷,徑 入深山,找尋那個黑漢。轉過尖峰,抹過峻岭,又見那壁陡崖前,聳出一座洞府,但見那:煙霞渺渺,松柏森森。煙霞渺渺采盈門,松柏森森青繞戶。橋踏枯槎木, 峰巔繞薛蘿。鳥銜紅蕊來云壑,鹿踐芳叢上石台。那門前時催花發,風送花香。臨堤綠柳轉黃鸝,傍岸夭桃翻粉蝶。雖然曠野不堪夸,卻賽蓬萊山下景。

  行者到于門首,又見那兩扇石門,關得甚緊,門上有一橫石板,明書六個大字,乃“黑風山黑風洞”,即便輪棒,叫聲“開門!”那里面有把門的小妖, 開了門出來,問道:“你是何人,敢來擊吾仙洞?”行者罵道:“你個作死的孽畜!甚么個去處,敢稱仙洞!仙字是你稱的?快進去報与你那黑漢,教他快送老爺的 袈裟出來,饒你一窩性命!”小妖急急跑到里面,報道:“大王!

  佛衣會做不成了!門外有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來討袈裟哩!”那黑漢被行者在芳草坡前赶將來,卻才關了門,坐還未穩,又听得那話,心中暗想道: “這廝不知是那里來的,這般無禮,他敢嚷上我的門來!”教:“取披挂!”隨結束了,綽一杆黑纓槍,走出門來。這行者閃在門外,執著鐵棒,睜睛觀看,只見那 怪果生得凶險:碗子鐵盔火漆光,烏金鎧甲亮輝煌。皂羅袍罩風兜袖,黑綠絲絛嚲穗長。手執黑纓槍一杆,足踏烏皮靴一雙。

  眼幌金睛如掣電,正是山中黑風王。行者暗笑道:“這廝真個如燒窯的一般,筑煤的無二!想必是在此處刷炭為生,怎么這等一身烏黑?”那怪厲聲高叫 道:“你是個甚么和尚,敢在我這里大膽?”行者執鐵棒,撞至面前,大吒一聲道:“不要閒講!快還你老外公的袈裟來!”那怪道:“你是那寺里和尚?你的袈裟 在那里失落了,敢來我這里索取?”行者道:“我的袈裟,在直北觀音院后方丈里放著。只因那院里失了火,你這廝,趁哄擄掠,盜了來,要做佛衣會慶壽,怎敢抵 賴?快快還我,饒你性命!若牙迸半個不字,我推倒了黑風山,□平了黑風洞,把你這一洞妖邪,都碾為齏粉!”那怪聞言,呵呵冷笑道:“你這個潑物!原來昨夜 那火就是你放的!你在那方丈屋上,行凶招風,是我把一件袈裟拿來了,你待怎么!你是那里來的?姓甚名誰?有多大手段,敢那等海口浪言!”行者道:“是你也 認不得你老外公哩!

  你老外公乃大唐上國駕前御弟三藏法師之徒弟,姓孫,名悟空行者。若問老孫的手段,說出來教你魂飛魄散,死在眼前!”那怪道:“我不曾會你,有甚 么手段,說來我听。”行者笑道:“我儿子,你站穩著,仔細听了!我:自小神通手段高,隨風變化逞英豪。養性修真熬日月,跳出輪回把命逃。一點誠心曾訪道, 靈台山上采藥苗。那山有個老仙長,壽年十万八千高。老孫拜他為師父,指我長生路一條。他說身內有丹藥,外邊采取枉徒勞。

  得傳大品天仙訣,若無根本實難熬。回光內照宁心坐,身中日月坎离交。万事不思全寡欲,六根清淨体堅牢。返老還童容易得,超凡入圣路非遙。三年無 漏成仙体,不同俗輩受煎熬。十洲三島還游戲,海角天涯轉一遭。活該三百多余歲,不得飛升上九霄。下海降龍真寶貝,才有金箍棒一條。花果山前為帥首,水帘洞 里聚群妖。玉皇大帝傳宣詔,封我齊天极品高。几番大鬧靈霄殿,數次曾偷王母桃。天兵十万來降我,層層密密布槍刀。戰退天王歸上界,哪吒負痛領兵逃。顯圣真 君能變化,老孫硬賭跌平交。道祖觀音同玉帝,南天門上看降妖。 卻被老 君助一陣,二郎擒我到天曹。將身綁在降妖柱,即命神兵把首梟。

  刀砍錘敲不得坏,又教雷打火來燒。老孫其實有手段,全然不怕半分毫。送在老君爐里煉,六丁神火慢煎熬。日滿開爐我跳出,手持鐵棒繞天跑。縱橫到 處無遮擋,三十三天鬧一遭。我佛如來施法力,五行山壓老孫腰。整整壓該五百載,幸逢三藏出唐朝。吾今皈正西方去,轉上雷音見玉毫。你去乾坤四海問一問,我 是歷代馳名第一妖!”

  那怪聞言笑道:“你原來是那鬧天宮的弼馬溫么?”行者最惱的是人叫他弼馬溫,听見這一聲,心中大怒,罵道:“你這賊怪!偷了袈裟不還,倒傷老 爺!不要走!看棍!”那黑漢側身躲過,綽長槍,劈手來迎。兩家這場好殺:如意棒,黑纓槍,二人洞口逞剛強。分心劈臉刺,著臂照頭傷。這個橫丟陰棍手,那個 直拈急三槍。白虎爬山來探爪,黃龍臥道轉身忙。噴彩霧,吐毫光,兩個妖仙不可量:一個是修正齊天圣,一個是成精黑大王。這場山里相爭處,只為袈裟各不良。 那怪与行者斗了十數回合,不分胜負。漸漸紅日當午,那黑漢舉槍架住鐵棒道:“孫行者,我兩個且收兵,等我進了膳來,再与你賭斗。”行者道:

  “你這個孽畜,教做漢子?好漢子,半日儿就要吃飯?似老孫在山根下,整壓了五百余年,也未曾嘗些湯水,那里便餓哩?莫推故,休走!還我袈裟來,方讓你去吃飯!”那怪虛幌一槍,撤身入洞,關了石門,收回小怪,且安排筵宴,書寫請帖,邀請各山魔王慶會不題。

  卻說行者攻門不開,也只得回觀音院。那本寺僧人已葬埋了那老和尚,都在方丈里伏侍唐僧。早齋已畢,又擺上午齋,正那里添湯換水,只見行者從空降 下,眾僧禮拜,接入方丈,見了三藏。三藏道:“悟空你來了,袈裟如何?”行者道:“已有了根由。早是不曾冤了這些和尚,原來是那黑風山妖怪偷了。老孫去暗 暗的尋他,只見他与一個白衣秀士,一個老道人,坐在那芳草坡前講話。也是個不打自招的怪物,他忽然說出道:后日是他母難之日,邀請諸邪來做生日,夜來得了 一件錦襴佛衣,要以此為壽,作一大宴,喚做慶賞佛衣會。是老孫搶到面前,打了一棍,那黑漢化風而走。道人也不見了,只把個白衣秀士打死,乃是一條白花蛇成 精。我又急急赶到他洞口,叫他出來与他賭斗。他已承認了,是他拿回。戰彀這半日,不分胜負。那怪回洞,卻要吃飯,關了石門,懼戰不出。老孫卻來回看師父, 先報此信,已是有了袈裟的下落,不怕他不還我。”眾僧聞言,合掌的合掌,磕頭的磕頭,都念聲“南無阿彌陀佛!今日尋著下落,我等方有了性命矣!”行者道: “你且休喜歡暢快,我還未曾到手,師父還未曾出門哩。只等有了袈裟,打發得我師父好好的出門,才是你們的安樂處;若稍有些須不虞,老孫可是好惹的主子!可 曾有好茶飯与我師父吃?可曾有好草料喂馬?”眾僧俱滿口答應道:“有!有!有!更不曾一毫有怠慢了老爺。”

  三藏道:“自你去了這半日,我已吃過了三次茶湯,兩餐齋供了,他俱不曾敢慢我。但只是你還盡心竭力去尋取袈裟回來。”

  行者道:“莫忙!既有下落,管情拿住這廝,還你原物。放心,放心!”

  正說處,那上房院主,又整治素供,請孫老爺吃齋。行者卻吃了些須,复駕祥云,又去找尋。正行間,只見一個小怪,左脅下夾著一個花梨木匣儿,從大 路而來。行者度他匣內必有甚么柬札,舉起棒,劈頭一下,可怜不禁打,就打得似個肉餅一般,卻拖在路旁,揭開匣儿觀看,果然是一封請帖。帖上寫著:“侍生熊 羆頓首拜,啟上大闡金池老上人丹房:屢承佳惠,感激淵深。夜觀回祿之難,有失救護,諒仙机必無他害。生偶得佛衣一件,欲作雅會,謹具花酌,奉扳清賞。至 期,千乞仙駕過臨一敘。是荷。先二日具。”行者見了,呵呵大笑道:“那個老剝皮,死得他一毫儿也不虧!他原來与妖精結党!怪道他也活了二百七十歲。想是那 個妖精,傳他些甚么服气的小法儿,故有此壽。老孫還記得他的模樣,等我就變做那和尚,往他洞里走走,看我那袈裟放在何處。假若得手,即便拿回,卻也省 力。”

  好大圣,念動咒語,迎著風一變,果然就象那老和尚一般,藏了鐵棒,拽開步,徑來洞口,叫聲開門。那小妖開了門,見是這般模樣,急轉身報道:“大王,金池長老來了。”那怪大惊道:

  “剛才差了小的去下簡帖請他,這時候還未到那里哩,如何他就來得這等迅速?想是小的不曾撞著他,斷是孫行者呼他來討袈裟的。管事的,可把佛衣藏 了,莫教他看見。”行者進了前門,但見那天井中,松篁交翠,桃李爭妍,叢叢花發,簇簇蘭香,卻也是個洞天之處。又見那二門上有一聯對子,寫著:“靜隱深山 無俗慮,幽居仙洞樂天真。”行者暗道:“這廝也是個脫垢离塵、知命的怪物。”入門里,往前又進,到于三層門里,都是些畫棟雕梁,明窗彩戶。只見那黑漢子, 穿的是黑綠紵絲袢襖,罩一領鴉青花綾披風,戴一頂烏角軟巾,穿一雙麂皮皂靴,見行者進來,整頓衣巾,降階迎接道:“金池老友,連日欠親。請坐,請坐。”行 者以禮相見,見畢而坐,坐定而茶。茶罷,妖精欠身道:

  “适有小簡奉啟,后日一敘,何老友今日就下顧也?”行者道:

  “正來進拜,不期路遇華翰,見有佛衣雅會,故此急急奔來,愿求見見。”那怪笑道:“老友差矣。這袈裟本是唐僧的,他在你處住札,你豈不曾看見, 反來就我看看?”行者道:“貧僧借來,因夜晚還不曾展看,不期被大王取來,又被火燒了荒山,失落了家私。那唐僧的徒弟,又有些驍勇,亂忙中,四下里都尋覓 不見。原來是大王的洪福收來,故特來一見。”

  正講處,只見有一個巡山的小妖來報道:“大王!禍事了!

  下請書的小校,被孫行者打死在大路旁邊,他綽著經儿變化做金池長老,來騙佛衣也!”那怪聞言,暗道:“我說那長老怎么今日就來,又來得迅速,果 然是他!”急縱身,拿過槍來,就刺行者。行者耳朵里急掣出棍子,現了本相,架住槍尖,就在他那中廳里跳出,自天井中,斗到前門外,唬得那洞里群魔都喪膽, 家間老幼盡無魂。這場在山頭好賭斗,比前番更是不同。好殺:

  那猴王膽大充和尚,這黑漢心靈隱佛衣。語去言來机會巧,隨机應變不差池。袈裟欲見無由見,寶貝玄微真妙微。小怪尋山言禍事,老妖發怒顯神威。翻身打出黑風洞,槍棒爭持辨是非。

  棒架長槍聲響亮,槍迎鐵棒放光輝。悟空變化人間少,妖怪神通世上稀。這個要把佛衣來慶壽,那個不得袈裟肯善歸?這番苦戰難分手,就是活佛臨凡也 解不得圍。他兩個從洞口打上山頭,自山頭殺在云外,吐霧噴風,飛砂走石,只斗到紅日沉西,不分胜敗。那怪道:“姓孫的,你且住了手。今日天晚,不好相持。 你去,你去!待明早來,与你定個死活。”行者叫道:“儿子莫走!要戰便象個戰的,不可以天晚相推。”看他沒頭沒臉的,只情使棍子打來,這黑漢又化陣清風, 轉回本洞,緊閉石門不出。

  行者卻無計策奈何,只得也回觀音院里,按落云頭,道聲“師父”。那三藏眼儿巴巴的,正望他哩,忽見到了面前,甚喜;

  又見他手里沒有袈裟,又懼。問道:“怎么這番還不曾有袈裟來?”行者袖中取出個簡帖儿來,遞与三藏道:“師父,那怪物与這死的老剝皮,原是朋 友。他著一個小妖送此帖來,還請他去赴佛衣會。是老孫就把那小妖打死,變做那老和尚,進他洞去,騙了一鐘茶吃,欲問他討袈裟看看,他不肯拿出。正坐間,忽 被一個甚么巡山的,走了風信,他就与我打將起來。只斗到這早晚,不分上下。他見天晚,閃回洞去,緊閉石門。老孫無奈,也暫回來。”三藏道:“你手段比他何 如?”行者道:“我也硬不多儿,只戰個手平。”三藏才看了簡帖,又遞与那院主道:“你師父敢莫也是妖精么?”那院主慌忙跪下道:“老爺,我師父是人。只因 那黑大王修成人道,常來寺里与我師父講經,他傳了我師父些養神服气之術,故以朋友相稱。”行者道:“這伙和尚沒甚妖气,他一個個頭圓頂天,足方履地,但比 老孫肥胖長大些儿,非妖精也。你看那帖儿上寫著侍生熊羆,此物必定是個黑熊成精。”三藏道:“我聞得古人云,熊与猩猩相類,都是獸類,他卻怎么成精?”行 者笑道:“老孫是獸類,見做了齊天大圣,与他何异?大抵世間之物,凡有九竅者,皆可以修行成仙。”三藏又道:

  “你才說他本事与你手平,你卻怎生得胜,取我袈裟回來?”行者道:“莫管,莫管,我有處治。”

  正商議間,眾僧擺上晚齋,請他師徒們吃了。三藏教掌燈,仍去前面禪堂安歇。眾僧都挨牆倚壁,苫搭窩棚,各各睡下,只把個后方丈讓与那上下院主安 身。此時夜靜,但見:銀河現影,玉宇無塵。滿天星燦爛,一水浪收痕。万籟聲宁,千山鳥絕。溪邊漁火息,塔上佛燈昏。昨夜闍黎鐘鼓響,今宵一遍哭聲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