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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間,不覺的天色將晚。小的們排開桌凳,拿几盤爛熟虎肉,熱騰騰的放在上面。伯欽請三藏權用,再另辦飯。三藏合掌當胸道:“善哉!貧僧不瞞太 保說,自出娘胎,就做和尚,更不曉得吃葷。”伯欽聞得此說,沉吟了半晌道:“長老,寒家歷代以來,不曉得吃素。就是有些竹筍,采些木耳,尋些干菜,做些豆 腐,也都是獐鹿虎豹的油煎,卻無甚素處。有兩眼鍋灶,也都是油膩透了,這等奈何?反是我請長老的不是。”三藏道:“太保不必多心,請自受用。我貧僧就是三 五日不吃飯,也可忍餓,只是不敢破了齋戒。”伯欽道:“倘或餓死,卻如之何?”三藏道:

  “感得太保天恩,搭救出虎狼叢里,就是餓死,也強如喂虎。”伯欽的母親聞說,叫道:“孩儿不要与長老閒講,我自有素物,可以管待。”伯欽道: “素物何來?”母親道:“你莫管我,我自有素的。”叫媳婦將小鍋取下,著火燒了油膩,刷了又刷,洗了又洗,卻仍安在灶上。先燒半鍋滾水別用,卻又將些山地 榆葉子,著水煎作茶湯,然后將些黃粱粟米,煮起飯來,又把些干菜煮熟,盛了兩碗,拿出來舖在桌上。老母對著三藏道:“長老請齋,這是老身与儿婦,親自動手 整理的些极洁极淨的茶飯。”三藏下來謝了,方才上坐。那伯欽另設一處,舖排些沒鹽沒醬的老虎肉、香獐肉、蟒蛇肉、狐狸肉、兔肉,點剁鹿肉干巴,滿盤滿碗 的,陪著三藏吃齋。方坐下,心欲舉著,只見三藏合掌誦經,唬得個伯欽不敢動著,急起身立在旁邊。三藏念不數句,卻教“請齋”。伯欽道:“你是個念短頭經的 和尚?”三藏道:“此非是經,乃是一卷揭齋之咒。”伯欽道:“你們出家人,偏有許多計較,吃飯便也念誦念誦。”

  吃了齋飯,收了盤碗,漸漸天晚,伯欽引著三藏出中宅,到后邊走走,穿過夾道,有一座草亭。推開門,入到里面,只見那四壁上挂几張強弓硬弩,插几 壺箭,過梁上搭兩塊血腥的虎皮,牆根頭插著許多槍刀叉棒,正中間設兩張坐器。伯欽請三藏坐坐。三藏見這般凶險腌髒,不敢久坐,遂出了草亭。又往后再行,是 一座大園子,卻看不盡那叢叢菊蕊堆黃,樹樹楓楊挂赤;又見呼的一聲,跑出十來只肥鹿,一大陣黃獐,見了人,呢呢痴痴,更不恐懼。三藏道:“這獐鹿想是太保 養家了的?”伯欽道:“似你那長安城中人家,有錢的集財寶,有庄的集聚稻糧,似我們這打獵的,只得聚養些野獸,備天陰耳。”他兩個說話閒行,不覺黃昏,复 轉前宅安歇。

  次早,那合家老小都起來,就整素齋,管待長老,請開啟念經。這長老淨了手,同太保家堂前拈了香,拜了家堂。三藏方敲響木魚,先念了淨口業的真 言,又念了淨身心的神咒,然后開《度亡經》一卷。誦畢,伯欽又請寫荐亡疏一道,再開念《金剛經》、《觀音經》,一一朗音高誦。誦畢,吃了午齋,又念《法華 經》、《彌陀經》。各誦几卷,又念一卷《孔雀經》,及談苾篘洗業的故事,早又天晚。獻過了种种香火,化了眾神紙馬,燒了荐亡文疏,佛事已畢,又各安寢。

  卻說那伯欽的父親之靈,超荐得脫沉淪,鬼魂儿早來到東家宅內,托一夢与合宅長幼道:“我在陰司里苦難難脫,日久不得超生。今幸得圣僧,念了經 卷,消了我的罪業,閻王差人送我上中華富地長者人家托生去了。你們可好生謝送長老,不要怠慢、不要怠慢。我去也。”這才是:万法庄嚴端有意,荐亡离苦出沉 淪。那合家儿夢醒,又早太陽東上,伯欽的娘子道:“太保,我今夜夢見公公來家,說他在陰司苦難難脫,日久不得超生。今幸得圣僧念了經卷,消了他的罪業,閻 王差人送他上中華富地長者人家托生去,教我們好生謝那長老,不得怠慢。他說罷,徑出門,徉徜去了。我們叫他不應,留他不住,醒來卻是一夢。”伯欽道:“我 也是那等一夢,与你一般。我們起去對母親說去。”他兩口子正欲去說,只見老母叫道:“伯欽孩儿,你來,我与你說話。”二人至前,老母坐在床上道:“儿呵, 我今夜得了個喜夢,夢見你父親來家,說多虧了長老超度,已消了罪業,上中華富地長者家去托生。”夫妻們俱呵呵大笑道:“我与媳婦皆有此夢,正來告稟,不期 母親呼喚,也是此夢。”遂叫一家大小起來,安排謝意,替他收拾馬匹,都至前拜謝道:“多謝長老超荐我亡父脫難超生,報答不盡!”三藏道:“貧僧有何能處, 敢勞致謝!”

  伯欽把三口儿的夢話,對三藏陳訴一遍,三藏也喜。早供給了素齋,又具白銀一兩為謝。三藏分文不受。一家儿又懇懇拜央,三藏畢竟分文未受,但道: “是你肯發慈悲送我一程,足感至愛。”伯欽与母妻無奈,急做了些粗面燒餅干糧,叫伯欽遠送,三藏歡喜收納。太保領了母命,又喚兩三個家僮,各帶捕獵的器 械,同上大路,看不盡那山中野景,岭上風光。行經半日,只見對面處,有一座大山,真個是高接青霄,崔巍險峻。三藏不一時,到了邊前。那太保登此山如行平 地。正走到半山之中,伯欽回身,立于路下道:“長老,你自前進,我卻告回。”三藏聞言,滾鞍下馬道:“千万敢勞太保再送一程!”伯欽道:“長老不知,此山 喚做兩界山,東半邊屬我大唐所管,西半邊乃是韃靼的地界。那廂狼虎,不伏我降,我卻也不能過界,你自去罷。”三藏心惊,輪開手,牽衣執袂,滴淚難分。正在 那叮嚀拜別之際,只听得山腳下叫喊如雷道:“我師父來也!我師父來也!”唬得個三藏痴呆,伯欽打掙。畢竟不知是甚人叫喊,且听下回分解。

第014回 心猿歸正 六賊無蹤

 詩曰: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從來皆要物。若知無物又無心,便是真如法身佛。法身佛,沒模樣,一顆圓光涵万象。無体之体即真体,無相之相即實相。非 色非空非不空,不來不向不回向。無异無同無有無,難舍難取難听望。內外靈光到處同,一佛國在一沙中。一粒沙含大千界,一個身心万法同。知之須會無心訣,不 染不滯為淨業。善惡千端無所為,便是南無釋迦葉。卻說那劉伯欽与唐三藏惊惊慌慌,又聞得叫聲師父來也。

  眾家僮道:“這叫的必是那山腳下石匣中老猿。”太保道:“是他!是他!”三藏問:“是甚么老猿?”太保道:“這山舊名五行山,因我大唐王征西定國,改名兩界山。先年間曾聞得老人家說:

  ‘王莽篡漢之時,天降此山,下壓著一個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飲食,自有土神監押,教他饑餐鐵丸,渴飲銅汁。自昔到今,凍餓不死。’這叫必定是 他。長老莫怕,我們下山去看來。”三藏只得依從,牽馬下山。行不數里,只見那石匣之間,果有一猴,露著頭,伸著手,亂招手道:“師父,你怎么此時才來?來 得好!來得好!救我出來,我保你上西天去也!”這長老近前細看,你道他是怎生模樣:尖嘴縮腮,金睛火眼。頭上堆苔蘚,耳中生薜蘿。鬢邊少發多青草,頷下無 須有綠莎。眉間土,鼻凹泥,十分狼狽,指頭粗,手掌厚,塵垢余多。還喜得眼睛轉動,喉舌聲和。

  語言雖利便,身体莫能那。正是五百年前孫大圣,今朝難滿脫天羅。

  這太保誠然膽大,走上前來,与他拔去了鬢邊草,頷下莎,問道:“你有甚么說話?”那猴道:“我沒話說,教那個師父上來,我問他一問。”三藏道: “你問我甚么?”那猴道:“你可是東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經去的么?”三藏道:“我正是,你問怎么?”那猴道:“我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只因犯了誑 上之罪,被佛祖壓于此處。前者有個觀音菩薩,領佛旨意,上東土尋取經人。我教他救我一救,他勸我再莫行凶,歸依佛法,盡殷勤保護取經人,往西方拜佛,功成 后自有好處。故此晝夜提心,晨昏吊膽,只等師父來救我脫身。我愿保你取經,与你做個徒弟。”

  三藏聞言,滿心歡喜道:“你雖有此善心,又蒙菩薩教誨,愿入沙門,只是我又沒斧鑿,如何救得你出?”那猴道:“不用斧鑿,你但肯救我,我自出來也。”三藏道:“我自救你,你怎得出來?”

  那猴道:“這山頂上有我佛如來的金字壓帖。你只上出去將帖儿揭起,我就出來了。”三藏依言,回頭央浼劉伯欽道:“太保啊,我与你上出走一遭。” 伯欽道:“不知真假何如!”那猴高叫道:“是真!決不敢虛謬!”伯欽只得呼喚家僮,牽了馬匹。他卻扶著三藏,复上高山,攀藤附葛,只行到那极巔之處,果然 見金光万道,瑞气千條,有塊四方大石,石上貼著一封皮,卻是“唵、嘛、呢、叭、、吽”六個金字。三藏近前跪下,朝石頭,看著金字,拜了几拜,望西禱祝 道:“弟子陳玄奘,特奉旨意求經,果有徒弟之分,揭得金字,救出神猴,同證靈山;若無徒弟之分,此輩是個凶頑怪物,哄賺弟子,不成吉慶,便揭不得起。”祝 罷,又拜。拜畢,上前將六個金字輕輕揭下。只聞得一陣香風,劈手把壓帖儿刮在空中,叫道:“吾乃監押大圣者。今日他的難滿,吾等回見如來,繳此封皮去 也。”嚇得個三藏与伯欽一行人,望空禮拜。徑下高山,又至石匣邊,對那猴道:“揭了壓帖矣,你出來么。”那猴歡喜,叫道:“師父,你請走開些,我好出來, 莫惊了你。”伯欽听說,領著三藏,一行人回東即走。走了五七里遠近,又听得那猴高叫道:“再走!再走!”三藏又行了許遠,下了山,只聞得一聲響亮,真個是 地裂山崩。眾人盡皆悚懼,只見那猴早到了三藏的馬前,赤淋淋跪下,道聲“師父,我出來也!”對三藏拜了四拜,急起身,与伯欽唱個大喏道:“有勞大哥送我師 父,又承大哥替我臉上薅草。”謝畢,就去收拾行李,扣背馬匹。

  那馬見了他,腰軟蹄矬,戰兢兢的立站不住。蓋因那猴原是弼馬溫,在天上看養龍馬的,有些法則,故此凡馬見他害怕。

  三藏見他意思,實有好心,真個象沙門中的人物,便叫:

  “徒弟啊,你姓甚么?”猴王道:“我姓孫。”三藏道:“我与你起個法名,卻好呼喚。”猴王道:“不勞師父盛意,我原有個法名,叫做孫悟空。” 三藏歡喜道:“也正合我們的宗派。你這個模樣,就象那小頭陀一般,我再与你起個混名,稱為行者,好么?”悟空道:“好!好!好!”自此時又稱為孫行者。那 伯欽見孫行者一心收拾要行,卻轉身對三藏唱個喏道:“長老,你幸此間收得個好徒,甚喜甚喜,此人果然去得。我卻告回。”三藏躬身作禮相謝道:“多有拖步, 感激不胜。回府多多致意令堂老夫人,令 荊 夫人,貧僧在府多扰,容回時踵謝。”伯欽回禮,遂此兩下分別。

  卻說那孫行者請三藏上馬,他在前邊,背著行李,赤條條,拐步而行。不多時,過了兩界山,忽然見一只猛虎,咆哮剪尾而來,三藏在馬上惊心。行者在 路旁歡喜道:“師父莫怕他,他是送衣服与我的。”放下行李,耳朵里拔出一個針儿,迎著風,幌一幌,原來是個碗來粗細一條鐵棒。他拿在手中,笑道:“這寶 貝,五百余年不曾用著他,今日拿出來掙件衣服儿穿穿。”你看他拽開步,迎著猛虎,道聲“業畜!那里去!”那只虎蹲著身,伏在塵埃,動也不敢動動。卻被他照 頭一棒,就打的腦漿迸万點桃紅,牙齒噴几點玉塊,唬得那陳玄奘滾鞍落馬,咬指道聲“天哪!天哪!劉太保前日打的斑斕虎,還与他斗了半日;今日孫悟空不用爭 持,把這虎一棒打得稀爛,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

  行者拖將虎來道:“師父略坐一坐,等我脫下他的衣服來,穿了走路。”三藏道:“他那里有甚衣服?”行者道:“師父莫管我,我自有處置。”好猴 王,把毫毛拔下一根,吹口仙气,叫“變!”變作一把牛耳尖刀,從那虎腹上挑開皮,往下一剝,剝下個囫圇皮來,剁去了爪甲,割下頭來,割個四四方方一塊虎 皮,提起來,量了一量道:“闊了些儿,一幅可作兩幅。”拿過刀來,又裁為兩幅。收起一幅,把一幅圍在腰間,路旁揪了一條葛藤,緊緊束定,遮了下体道:“師 父,且去!且去!到了人家,借些針線,再縫不遲。”他把條鐵棒,捻一捻,依舊象個針儿,收在耳里,背著行李,請師父上馬。

  兩個前進,長老在馬上問道:“悟空,你才打虎的鐵棒,如何不見?”行者笑道:“師父,你不曉得。我這棍,本是東洋大海龍宮里得來的,喚做天河鎮 底神珍鐵,又喚做如意金箍棒。當年大反天宮,甚是虧他。隨身變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剛才變做一個繡花針儿模樣,收在耳內矣。但用時,方可取出。” 三藏聞言暗喜。又問道:“方才那只虎見了你,怎么就不動動,讓自在打他,何說?悟空道:“不瞞師父說,莫道是只虎,就是一條龍,見了我也不敢無禮。我老 孫,頗有降龍伏虎的手段,翻江攪海的神通,見貌辨色,聆音察理,大之則量于宇宙,小之則攝于毫毛!變化無端,隱顯莫測。剝這個虎皮,何為稀罕?見到那疑難 處,看展本事么!”三藏聞得此言,愈加放怀無慮,策馬前行。師徒兩個走著路,說著話,不覺得太陽星墜,但見:焰焰斜輝返照,天涯海角歸云。千出鳥雀噪聲 頻,覓宿投林成陣。野獸雙雙對對,回窩族族群群。一勾新月破黃昏,万點明星光暈。

  行者道:師父走動些,天色晚了。那壁廂樹木森森,想必是人家庄院,我們赶早投宿去來。”三藏果策馬而行,徑奔人家,到了庄院前下馬。行者撇了行 李,走上前,叫聲“開門!開門!”那里面有一老者,扶筇而出,忽喇的開了門,看見行者這般惡相,腰系著一塊虎皮,好似個雷公模樣,唬得腳軟身麻,口出譫語 道:

  “鬼來了!鬼來了!”三藏近前攙住叫道:“老施主,休怕。他是我貧僧的徒弟,不是鬼怪。”老者抬頭,見了三藏的面貌清奇,方然立定,問道:“你是那寺里來的和尚,帶這惡人上我門來?”

  三藏道:“我貧僧是唐朝來的,往西天拜佛求經,适路過此間,天晚,特造檀府借宿一宵,明早不犯天光就行。万望方便一二。”老者道:“你雖是個唐人,那個惡的卻非唐人。”悟空厲聲高呼道:“你這個老儿全沒眼色!唐人是我師父,我是他徒弟!

  我也不是甚糖人蜜人,我是齊天大圣。你們這里人家,也有認得我的,我也曾見你來。”那老者道:“你在那里見我?”悟空道:

  “你小時不曾在我面前扒柴?不曾在我臉上挑菜?”老者道:“這廝胡說!你在那里住?我在那里住?我來你面前扒柴挑菜!”

  悟空道:“我儿子便胡說!你是認不得我了,我本是這兩界山石匣中的大圣。你再認認看。”老者方才省悟道:“你倒有些象他,但你是怎么得出來 的?”悟空將菩薩勸善、令我等待唐僧揭貼脫身之事,對那老者細說了一遍。老者卻才下拜,將唐僧請到里面,即喚老妻与儿女都來相見,具言前事,個個欣喜。又 命看茶,茶罷,問悟空道:“大圣啊,你也有年紀了?”悟空道:“你今年几歲了?”老者道:“我痴長一百三十歲了。”行者道:“還是我重子重孫哩!我那生身 的年紀,我不記得是几時,但只在這山腳下,已五百余年了。”老者道:“是有,是有。我曾記得祖公公說,此山乃從天降下,就壓了一個神猴。只到如今,你才脫 体。

  我那小時見你,是你頭上有草,臉上有泥,還不怕你;如今臉上無了泥,頭上無了草,卻象瘦了些,腰間又苫了一塊大虎皮,与鬼怪能差多少?”

  一家儿听得這般話說,都呵呵大笑。這老儿頗賢,即今安排齋飯。飯后,悟空道:“你家姓甚?”老者道:“舍下姓陳。”三藏聞言,即下來起手道: “老施主,与貧僧是華宗。”行者道:“師父,你是唐姓,怎的和他是華宗?”三藏道:“我俗家也姓陳,乃是唐朝海州弘農郡聚賢庄人氏。我的法名叫做陳玄奘。 只因我大唐太宗皇帝賜我做御弟三藏,指唐為姓,故名唐僧也。”那老者見說同姓,又十分歡喜。行者道:“老陳,左右打攪你家。我有五百多年不洗澡了,你可去 燒些湯來,与我師徒們洗浴洗浴,一發臨行謝你。”那老儿即令燒湯拿盆,掌上燈火。師徒浴罷,坐在燈前,行者道:“老陳,還有一事累你,有針線借我用用。” 那老儿道:“有,有,有。”即教媽媽取針線來,遞与行者。行者又有眼色,見師父洗浴,脫下一件白布短小直裰未穿,他即扯過來披在身上,卻將那虎皮脫下,聯 接一處,打一個馬面樣的折子,圍在腰間,勒了藤條,走到師父面前道:“老孫今日這等打扮,比昨日如何?”三藏道:“好!好!好!這等樣,才象個行者。”三 藏道:“徒弟,你不嫌殘舊,那件直裰儿,你就穿了罷。”悟空唱個喏道:“承賜!承賜!”他又去尋些草料喂了馬。此時各各事畢,師徒与那老儿,亦各歸寢。

  次早,悟空起來,請師父走路。三藏著衣,教行者收拾舖蓋行李。正欲告辭,只見那老儿,早具臉湯,又具齋飯。齋罷,方才起身。三藏上馬,行者引 路,不覺饑餐渴飲,夜宿曉行,又值初冬時候,但見那:霜凋紅葉千林瘦,岭上几株松柏秀。未開梅蕊散香幽,暖短晝,小春候,菊殘荷盡山茶茂。寒橋古樹爭枝 斗,曲澗涓涓泉水溜。淡云欲雪滿天浮,朔風驟,牽衣袖,向晚寒威人怎受?師徒們正走多時,忽見路旁忽哨一聲,闖出六個人來,各執長槍短劍,利刃強弓,大吒 一聲道:“那和尚!那里走!赶早留下馬匹,放下行李,饒你性命過去!”唬得那三藏魂飛魄散,跌下馬來,不能言語。行者用手扶起道:“師父放心,沒些儿事, 這都是送衣服送盤纏与我們的。”三藏道:“悟空,你想有些耳閉?他說教我們留馬匹、行李,你倒問他要甚么衣服、盤纏?”行者道:“你管守著衣服、行李、馬 匹,待老孫与他爭持一場,看是何如。”三藏道:“好手不敵雙拳,雙拳不如四手。他那里六條大漢,你這般小小的一個人儿,怎么敢与他爭持?”

  行者的膽量原大,那容分說,走上前來,叉手當胸,對那六個人施禮道:“列位有甚么緣故,阻我貧僧的去路?”那人道:

  “我等是剪徑的大王,行好心的山主。大名久播,你量不知,早早的留下東西,放你過去;若道半個不字,教你碎尸粉骨!”行者道:“我也是祖傳的大 王,積年的山主,卻不曾聞得列位有甚大名。”那人道:“你是不知,我說与你听:一個喚做眼看喜,一個喚做耳听怒,一個喚做鼻嗅愛,一個喚作舌嘗思,一個喚 作意見欲,一個喚作身本憂。”悟空笑道:“原來是六個毛賊!你卻不認得我這出家人是你的主人公,你倒來擋路。把那打劫的珍寶拿出來,我与你作七分儿均分, 饒了你罷!”那賊聞言,喜的喜,怒的怒,愛的愛,思的思,欲的欲,憂的憂,一齊上前亂嚷道:“這和尚無禮!你的東西全然沒有,轉來和我等要分東西!”

  他輪槍舞劍,一擁前來,照行者劈頭亂砍,乒乒乓乓,砍有七八十下。悟空停立中間,只當不知。那賊道:“好和尚!真個的頭硬!”行者笑道:“將就 看得過罷了!你們也打得手困了,卻該老孫取出個針儿來耍耍。”那賊道:“這和尚是一個行針灸的郎中變的。我們又無病症,說甚么動針的話!”行者伸手去耳朵 里拔出一根繡花針儿,迎風一幌,卻是一條鐵棒,足有碗來粗細,拿在手中道:“不要走!也讓老孫打一棍儿試試手!”唬得這六個賊四散逃走,被他拽開步,團團 赶上,一個個盡皆打死。剝了他的衣服,奪了他的盤纏,笑吟吟走將來道:“師父請行,那賊已被老孫剿了。”三藏道:“你十分撞禍!他雖是剪徑的強徒,就是拿 到官司,也不該死罪;你縱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么就都打死?這卻是無故傷人的性命,如何做得和尚?出家人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你怎么不 分皂白,一頓打死?全無一點慈悲好善之心!早還是山野中無人查考;若到城市,倘有人一時沖撞了你,你也行凶,執著棍子,亂打傷人,我可做得白客,怎能脫 身?” 悟空道:“師父,我若不打死他,他卻要打死你哩。”三藏道:“我這出家人,宁死決不敢行凶。我就死,也只是一身,你卻殺了他六人,如何理說?此事若告到 官,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說不過去。”行者道:“不瞞師父說,我老孫五百年前,据花果山稱王為怪的時節,也不知打死多少人。假似你說這般到官,倒也得些狀告 是。”三藏道:“只因你沒收沒管,暴橫人間,欺天誑上,才受這五百年前之難。今既入了沙門,若是還象當時行凶,一味傷生,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忒惡! 忒惡!”原來這猴子一生受不得人气,他見三藏只管緒緒叨叨,按不住心頭火發道:“你既是這等,說我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不必懲般緒咶惡我,我回去便 了!”那三藏卻不曾答應,他就使一個性子,將身一縱,說一聲“老孫去也!”三藏急抬頭,早已不見,只聞得呼的一聲,回東而去。撇得那長老孤孤零零,點頭自 歎,悲怨不已,道:“這廝!這等不受教誨!我但說他几句,他怎么就無形無影的,徑回去了?罷!罷!罷!也是我命里不該招徒弟,進人口!如今欲尋他無處尋, 欲叫他叫不應,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