Изменить стиль страницы

  唐王道:“朕騎著馬,正行至渭水河邊,見雙頭魚戲,被朱太尉欺心,將朕推下馬來,跌落河中,几乎渰死。”魏征道:“陛下鬼气尚未解。”急著太醫 院進安神定魄湯藥,又安排粥膳。連服一二次,方才反本還原,知得人事。一計唐王死去,已三晝夜,复回 陽間為 君。詩曰:万古江山几變更,歷來數代敗和成。周 秦漢晉多奇事,誰似唐王死复生?當日天色已晚,眾臣請王歸寢,各各散訖。次早,脫卻孝衣,換了彩服,一個個紅袍烏帽,一個個紫綬金章,在那朝門外等候宣 召。

  卻說太宗自服了安神定魄之劑,連進了數次粥湯,被眾臣扶入寢室,一夜穩睡,保養精神,直至天明方起,抖擻威儀,你看他怎生打扮;戴一頂沖天冠, 穿一領赭黃袍。系一條藍田碧玉帶,踏一對創業無憂履。貌堂堂,賽過當朝;威烈烈,重興今日。好一個清平有道的大唐王,起死回生的李陛下!唐王上金鑾寶殿, 聚集兩班文武,山呼已畢,依品分班。只听得傳旨道:

  “有事出班來奏,無事退朝。”那東廂閃過徐茂功、魏征、王珪、杜如晦、房玄齡、袁天罡、李淳風、許敬宗等,西廂閃過殷開山、劉洪基、馬三寶、段 志賢、程咬金、秦叔寶、胡敬德、薛仁貴等,一齊上前,在白玉階前俯伏啟奏道:“陛下前朝一夢,如何許久方覺?”太宗道:“日前接得魏征書,朕覺神魂出殿, 只見羽林軍請朕出獵。正行時,人馬無蹤,又見 那先 君父王与先兄弟爭嚷。

  正難解處,見一人烏帽皂袍,乃是判官崔珪,喝退先兄弟,朕將魏征書傳遞与他。正看時,又見青衣者,執幢幡,引朕入內,到森羅殿上,与十代閻王敘 坐。他說那涇河龍誣告我許救轉殺之事,是朕將前言陳具一遍。他說已三曹對過案了,急命取生死文簿,檢看我的陽壽。時有崔判官傳上簿子,閻王看了道,寡人有 三十三年天祿,才過得一十三年,還該我二十年陽壽,即著朱太尉、崔判官、送朕回來。朕与十王作別,允了送他瓜果謝恩。自出了森羅殿,見那陰司里,不忠不 孝、非禮非義、作踐五谷、明欺暗騙、大斗小秤、奸盜詐偽、淫邪欺罔之徒,受那些磨燒舂銼之苦,煎熬吊剝之刑,有千千万万,看之不足。又過著枉死城中,有無 數的冤魂。盡都是六十四處煙塵的叛賊,七十二處草寇的魂靈,擋住了朕之來路。幸虧崔判官作保,借得河南相老儿的金銀一庫,買轉鬼魂,方得前行。崔判官教朕 回陽世,千万作一場水陸大會,超度那無主的孤魂,將此言叮嚀分別。

  出了那六道輪回之下,有朱太尉請朕上馬,飛也相似行到渭水河邊,我看見那水面上有雙頭魚戲。正歡喜處,他將我撮著腳,推下水中,朕方得還魂也。”眾臣聞此言,無不稱賀,遂此編行傳報,天下各府縣官員,上表稱慶不題。

  卻說太宗又傳旨赦天下罪人,又查獄中重犯。時有審官將刑部絞斬罪人,查有四百余名呈上。太宗放赦回家,拜辭父母兄弟,托產与親戚子侄,明年今日 赴曹,仍領應得之罪。眾犯謝恩而退。又出恤孤榜文,又查宮中老幼彩女共有三千人,出旨配軍。自此,內外俱善,有詩為證,詩曰:大國唐王恩德洪,道過堯舜万 民丰。死囚四百皆离獄,怨女三千放出宮。天下多官稱上壽,朝中眾宰賀元龍。善心一念天應佑,福蔭應傳十七宗。太宗既放宮女、出死囚已畢,又出御制榜文,遍 傳天下。榜曰:“乾坤浩大,日月照鑒分明;宇宙寬洪,天地不容奸党。使心用術,果報只在今生;善布淺求,獲福休言后世。千般巧計,不如本分為人;万种強 徒,怎似隨緣節儉。心行慈善,何須努力看經?意欲損人,空讀如來一藏!”

  自此時,蓋天下無一人不行善者。一壁廂又出招賢榜,招人進瓜果到陰司里去;一壁廂將寶藏庫金銀一庫,差鄂國公胡敬德上河南開封府,訪相良還債。 榜張數日,有一赴命進瓜果的賢者,本是均州人,姓劉名全,家有万貫之資。只因妻李翠蓮在門首拔金釵齋僧,劉全罵了他几句,說他不遵婦道,擅出閨門。李氏忍 气不過,自縊而死。撇下一雙儿女年幼,晝夜悲啼。

  劉全又不忍見,無奈,遂舍了性命,棄了家緣,撇了儿女,情愿以死進瓜,將皇榜揭了,來見唐王。王傳旨意,教他去金亭館里,頭頂一對南瓜,袖帶黃錢,口噙藥物。

  那劉全果服毒而死,一點魂靈,頂著瓜果,早到鬼門關上。

  把門的鬼使喝道:“你是甚人,敢來此處?”劉全道:“我奉大唐太宗皇帝欽差,特進瓜果与十代閻王受用的。”那鬼使欣然接引。劉全徑至森羅寶殿, 見了閻王,將瓜果進上道:“奉唐王旨意,遠進瓜果,以謝十王寬宥之恩。”閻王大喜道:“好一個有信有德的太宗皇帝!”遂此收了瓜果。便問那進瓜的人姓名, 那方人氏,劉全道:“小人是均州城民籍,姓劉名全。因妻李氏縊死,撇下儿女無人看管,小人情愿舍家棄子,捐軀報國,特与我王進貢瓜果,謝眾大王厚恩。”十 王聞言,即命查勘劉全妻李氏。

  那鬼使速取來在森羅殿下,与劉全夫妻相會。訴罷前言,回謝十王恩宥,那閻王卻檢生死簿子看時,他夫妻們都有登仙之壽,急差鬼使送回。鬼使啟上 道:“李翠蓮歸陰日久,尸首無存,魂將何附?”閻王道:“唐御妹李玉英,今該促死;你可借他尸首,教他還魂去也。”那鬼使領命,即將劉全夫妻二人還魂。帶 定出了陰司,那陰風繞繞,徑到了長安大國,將劉全的魂靈,推入金亭館里;將翠蓮的靈魂,帶進皇宮內院,只見那玉英宮主,正在花陰下,徐步綠苔而行,被鬼使 扑個滿怀,推倒在地,活捉了他魂,卻將翠蓮的魂靈,推入玉英身內。鬼使回轉陰司不題。

  卻說宮院中的大小侍婢,見玉英跌死,急走金鑾殿,報与三宮皇后道:“宮主娘娘跌死也!”皇后大惊,隨報太宗,太宗聞言點頭歎曰:“此事信有之 也。朕曾問十代 閻 君:‘老幼安乎?’他道:‘俱安,但恐御妹壽促。’果中其言。”合宮人都來悲切,盡到花陰下看時,只見那宮主微微有气。唐王道:“莫哭! 莫哭!

  休惊了他。”遂上前將御手扶起頭來,叫道:“御妹蘇醒蘇醒。”

  那宮主忽的翻身,叫:“丈夫慢行,等我一等!”太宗道:“御妹,是我等在此。”宮主抬頭睜眼觀看道:“你是誰人,敢來扯我?”

  太宗道:“是你皇兄、皇嫂。”宮主道:“我那里得個甚么皇兄、皇嫂!我娘家姓李,我的乳名喚做李翠蓮,我丈夫姓劉名全,兩口儿都是均州人氏。因 為我三個月前,拔金釵在門首齋僧,我丈夫怪我擅出內門,不遵婦道,罵了我几句,是我气塞胸堂,將白綾帶懸梁縊死,撇下一雙儿女,晝夜悲啼。今因我丈夫被唐 王欽差,赴陰司進瓜果,閻王怜憫,放我夫妻回來。他在前走,因我來遲,赶不上他,我絆了一跌。你等無禮!不知姓名,怎敢扯我!”太宗聞言,与眾宮人道: “想是御妹跌昏了,胡說哩。”傳旨教太醫院進湯藥,將玉英扶入宮中。

  唐王當殿,忽有當駕官奏道:“万歲,今有進瓜果人劉全還魂,在朝門外等旨。”唐王大惊,急傳旨將劉全召進,俯伏丹墀。

  太宗問道:“進瓜果之事何如?”劉全道:“臣頂瓜果,徑至鬼門關,引上森羅殿,見了那十代 閻 君,將瓜果奉上,備言我王殷勤致謝之意。 閻 君甚喜, 多多拜上我王道:‘真是個有信有德的太宗皇帝’!”唐王道:“你在陰司見些甚么來?”劉全道:“臣不曾遠行,沒見甚的,只聞得閻王問臣鄉貫、姓名。臣將棄 家舍子、因妻縊死、愿來進瓜之事,說了一遍,他急差鬼使,引過我妻,就在森羅殿下相會。一壁廂又檢看死生文簿,說我夫妻都有登仙之壽,便差鬼使送回。臣在 前走,我妻后行,幸得還魂。但不知妻投何所。”唐王惊問道:“那閻王可曾說你妻甚么?”劉全道:“閻王不曾說甚么,只听得鬼使說,‘李翠蓮歸陰日久,尸首 無存。’閻王道:‘唐御妹李玉英今該促死,教翠蓮即借玉英尸還魂去罷。’臣不知唐御妹是甚地方,家居何處,我還未曾得去找尋哩。”唐王聞奏,滿心歡喜,當 對多官道:“朕別 閻 君,曾問宮中之事,他言老幼俱安,但恐御妹壽促。卻才御妹玉英,花陰下跌死,朕急扶看,須臾蘇醒,口叫‘丈夫慢行,等我一等!’ 朕只道是他跌昏了胡言。又問他詳細,他說的話,与劉全一般。”

  魏征奏道:“御妹偶爾壽促,少蘇醒即說此言,此是劉全妻借尸還魂之事。此事也有,可請宮主出來,看他有甚話說。”唐王道:

  “朕才命太醫院去進藥,不知何如。”便教妃嬪入宮去請。那宮主在里面亂嚷道:“我吃甚么藥?這里那是我家!我家是清涼瓦屋,不象這個害黃病的房 子,花狸狐哨的門扇!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正嚷處,只見四五個女官,兩三個太監,扶著他,直至殿上。唐王道:“你可認得你丈夫么?”玉英道:“說那里 話,我兩個從小儿的結發夫妻,与他生男育女,怎的不認得?”唐王叫內官攙他下去。那宮主下了寶殿,直至白玉階前,見了劉全,一把扯住道:“丈夫,你往那里 去,就不等我一等!我跌了一跤,被那些沒道理的人圍住我嚷,這是怎的說!”那劉全听他說的話是妻之言,觀其人非妻之面,不敢相認。唐王道:“這正是山崩地 裂有人見,捉生替死卻難逢!”好一個有道的君王,即將御妹的妝奩、衣物、首飾,盡賞賜了劉全,就如陪嫁一般,又賜与他永免差徭的御旨,著他帶領御妹回去。 他夫妻兩個,便在階前謝了恩,歡歡喜喜還鄉。有詩為證:人生人死是前緣,短短長長各有年。劉全進瓜回陽世,借尸還魂李翠蓮。他兩個辭了君王,徑來均州城 里,見舊家業儿女俱好,兩口儿宣揚善果不題。

  卻說那尉遲公將金銀一庫,上河南開封府訪看相良,原來賣水為活,同妻張氏在門首販賣烏盆瓦器營生,但賺得些錢儿,只以盤纏為足,其多少齋僧布 施,買金銀紙錠,記庫焚燒,故有此善果臻身。陽世間是一條好善的窮漢,那世里卻是個積玉堆金的長者。尉遲公將金銀送上他門,唬得那相公、相婆魂飛魄散;又 兼有本府官員,茅舍外車馬駢集,那老兩口子如痴如啞,跪在地下,只是磕頭禮拜。尉遲公道:“老人家請起。我雖是個欽差官,卻繼著我王的金銀送來還你。” 他戰兢兢的答道:“小的沒有甚么金銀放債,如何敢受這不明之財?”尉遲公道:“我也訪得你是個窮漢,只是你齋僧布施,盡其所用,就買辦金銀紙錠,燒記陰 司,陰司里有你積下的錢鈔。是我太宗皇帝死去三日,還魂复生,曾在那陰司里借了你一庫金銀,今此照數送還与你。你可一一收下,等我好去回旨。”那相良兩口 儿只是朝天禮拜,那里敢受,道:“小的若受了這些金銀,就死得快了。雖然是燒紙記庫,此乃冥冥之事;況万歲爺爺那世里借了金銀,有何憑据?我決不敢受。” 尉遲公道:“陛下說,借你的東西,有崔判官作保可證,你收下罷。”相良道:“就死也是不敢受的。”尉遲公見他苦苦推辭,只得具本差人啟奏。太宗見了本,知 相良不受金銀,道:“此誠為善良長者!”即傳旨教胡敬德將金銀与他修理寺院,起蓋生祠,請僧作善,就當還他一般。旨意到日,敬德望闕謝恩,宣旨,眾皆知 之。遂將金銀買到城里軍民無礙的地基一段,周圍有五十畝寬闊,在上興工,起蓋寺院,名“敕建相國寺”。左有相公相婆的生祠,鐫碑刻石,上寫著“尉遲公監 造”,即今大相國寺是也。

  工完回奏,太宗甚喜。卻又聚集多官,出榜招僧,修建水陸大會,超度冥府孤魂。榜行天下,著各處官員推選有道的高僧,上長安做會。那消個月之期, 天下多僧俱到。唐王傳旨,著太史丞傅奕選舉高僧,修建佛事。傅奕聞旨,即上疏止浮圖,以言無佛。表曰:“西域之法,無君臣父子,以三途六道,蒙誘愚蠢,追 既往之罪,窺將來之福,口誦梵言,以圖偷免。且生死壽夭,本諸自然;刑德威福,系之人主。今聞俗徒矯托,皆云由佛。自五帝三王,未有佛法,君明臣忠,年祚 長久。至漢明帝始立胡神,然惟西域桑門,自傳其教,實乃夷犯中國,不足為信。”太宗聞言,遂將此表擲付群臣議之。時有宰相蕭瑀,出班俯囟奏曰:

  “佛法興自屢朝,弘善遏惡,冥助國家,理無廢棄。佛,圣人也。

  非圣者無法,請置嚴刑。”傅奕与蕭瑀論辨,言禮本于事親事君,而佛背親出家,以匹夫抗天子,以繼体悖所親,蕭瑀不生于空桑,乃遵無父之教,正所 謂非孝者無親。蕭瑀但合掌曰:“地獄之設,正為是人。”太宗召太仆卿張道源、中書令張士衡,問佛事營福,其應何如。二臣對曰:“佛在清淨仁恕,果正佛空。 周武帝以三教分次:大慧禪師有贊幽遠,歷眾供養而無不顯;五祖投胎,達摩現象。自古以來,皆云三教至尊而不可毀,不可廢。伏乞陛下圣鑒明裁。”太宗甚喜 道:“卿之言合理。再有所陳者,罪之。”遂著魏征与蕭瑀、張道源,邀請諸佛,選舉一名有大德行者作壇主,設建道場,眾皆頓首謝恩而退。自此時出了法律:但 有毀僧謗佛者,斷其臂。

  次日,三位朝臣,聚眾僧,在那山川壇里,逐一從頭查選,內中選得一名有德行的高僧。你道他是誰人?靈通本諱號金蟬,只為無心听佛講,轉托塵凡苦 受磨,降生世俗遭羅网。投胎落地就逢凶,未出之前臨惡党。父是海州陳狀元,外公總管當朝長。出身命犯落江星,順水隨波逐浪泱。海島金山有大緣,遷安和尚將 他養。年方十八認親娘,特赴京都求外長。總管開山調大軍,洪州剿寇誅凶党。狀元光蕊脫天羅,子父相逢堪賀獎。复謁當今受主恩,凌煙閣上賢名響。恩官不受愿 為僧,洪福沙門將道訪。小字江流古佛儿,法名喚做陳玄奘。當日對眾舉出玄奘法師。這個人自幼為僧,出娘胎,就持齋受戒。他外公見是當朝一路總管殷開山,他 父親陳光蕊,中狀元,官拜文淵殿大學士。一心不愛榮華,只喜修持寂滅。查得他根源又好,德行又高。千經万典,無所不通:佛號仙音,無般不會。當時三位引至 御前,揚塵舞蹈,拜罷奏曰:“臣瑀等蒙圣旨,選得高僧一名陳玄奘。”太宗聞其名,沉思良久道:“可是學士陳光蕊之儿玄奘否?”江流儿叩頭曰:“臣正是。” 太宗喜道:“果然舉之不錯,誠為有德行有禪心的和尚。朕賜你左僧綱、右僧綱、天下大闡都僧綱之職。”玄奘頓首謝恩,受了大闡官爵。又賜五彩織金袈裟一件, 毗盧帽一頂。教他用心再拜明僧,排次闍黎班首,書辦旨意,前赴化生寺,擇定吉日良時,開演經法。玄奘再拜領旨而出,遂到化生寺里,聚集多僧,打造禪榻,裝 修功德,整理音樂。選得大小明僧共計一千二百名,分派上中下三堂。諸所佛前,物件皆齊,頭頭有次。選到本年九月初三日,黃道良辰,開啟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陸 大會。即具表申奏,太宗及文武國戚皇親,俱至期赴會,拈香听講。畢竟不知圣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12回 玄奘秉誠建大會 觀音顯像化金蟬

 詩曰:龍集貞觀正十三,王宣大眾把經談。道場開演無量法,云霧光乘大愿龕。御敕垂恩修上剎,金蟬脫殼化西涵。普施善果超沉沒,秉教宣揚前后三。貞 觀十三年,歲次己巳,九月甲戌初三日,癸卯良辰。陳玄奘大闡法師,聚集一千二百名高僧,都在長安城化生寺開演諸品妙經。那皇帝早朝已畢,帥文武多官,乘鳳 輦龍車,出离金鑾寶殿,徑上寺來拈香。怎見那鑾駕?真個是:一天瑞气,万道祥光。仁風輕淡蕩,化日麗非常。

  千官環佩分前后,五衛旌旗列兩旁。執金瓜,擎斧鉞,雙雙對對;絳紗燭,御爐香,靄靄堂堂。龍飛鳳舞,鶚荐鷹揚。圣明天子正,忠義大臣良。介福千 年過舜禹,升平万代賽堯湯。又見那曲柄傘,滾龍袍,輝光相射;玉連環,彩鳳扇,瑞靄飄揚。珠冠玉帶,紫綬金章。護駕軍千隊,扶輿將兩行。這皇帝沐浴虔誠尊 敬佛,皈依善果喜拈香。唐王大駕,早到寺前,吩咐住了音樂響器,下了車輦,引著多官。拜佛拈香。三匝已畢,抬頭觀看,果然好座道場,但見:幢幡飄舞,寶蓋 飛輝。幢幡飄舞,凝空道道彩霞搖;寶蓋飛輝,映日翩翩紅電徹。世尊金象貌臻臻,羅漢玉容威烈烈。瓶插仙花,爐焚檀降。瓶插仙花,錦樹輝輝漫寶剎;爐焚檀 降,香云靄靄透清霄。時新果品砌朱盤,奇樣糖酥堆彩案。高僧羅列誦真經,愿拔孤魂离苦難。太宗文武俱各拈香,拜了佛祖金身,參了羅漢。又見那大闡都綱陳玄 奘法師引眾僧羅拜唐王。禮畢,分班各安禪位,法師獻上濟孤榜文与太宗看,榜曰:“至德渺茫,禪宗寂滅。清淨靈通,周流三界。千變万化,統攝陰陽。体用真 常,無窮极矣。觀彼孤魂,深宜哀愍。此奉太宗圣命:選集諸僧,參禪講法。大開方便門庭,廣運慈悲舟楫,普濟苦海群生,脫免沉痾六趣。引歸真路,普玩鴻蒙; 動止無為,混成純素。仗此良因,邀賞清都絳闕;乘吾胜會,脫离地獄凡籠。早登极樂任逍遙,來往西方隨自在。詩曰:一爐永壽香,几卷超生菉。無邊妙法宣,無 際天恩沐。冤孽盡消除,孤魂皆出獄。愿保我邦家,清平万年福。”太宗看了滿心歡喜,對眾僧道:“汝等秉立丹衷,切休怠慢佛事。待后功成完備,各各福有所 歸,朕當重賞,決不空勞。”那一千二百僧,一齊頓首稱謝。

  當日三齋已畢,唐王駕回。待七日正會,复請拈香。時天色將晚,各官俱退。怎見得好晚?你看那:万里長空淡落輝,歸鴉數點下栖遲。滿城燈火人煙靜,正是禪僧入定時。一宿晚景題過。

  次早,法師又升坐,聚眾誦經不題。

  卻說南海普陀山觀世音菩薩,自領了如來佛旨,在長安城訪察取經的善人,日久未逢真實有德行者。忽聞得太宗宣揚善果,選舉高僧,開建大會,又見得 法師壇主,乃是江流儿和尚,正是极樂中降來的佛子,又是他原引送投胎的長老,菩薩十分歡喜,就將佛賜的寶貝,捧上長街,与木叉貨賣。你道他是何寶貝?有一 件錦襴异寶袈裟、九環錫杖,還有那金緊禁三個箍儿,密密藏收,以俟后用,只將袈裟、錫杖出賣。長安城里,有那選不中的愚僧,倒有几貫村鈔。見菩薩變化個疥 癩形容,身穿破衲,赤腳光頭,將袈裟捧定,艷艷生光,他上前問道:“那癩和尚,你的袈裟要賣多少价錢?”菩薩道:“袈裟价值五千兩,錫杖价值二千兩。” 那愚僧笑道:“這兩個癩和尚是瘋子!是傻子!這兩件粗物,就賣得七千兩銀子?只是除非穿上身長生不老,就得成佛作祖,也值不得這許多!拿了去!賣不成!” 那菩薩更不爭吵,与木叉往前又走。行勾多時,來到東華門前,正撞著宰相蕭瑀散朝而回,眾頭踏喝開街道。那菩薩公然不避,當街上拿著袈裟,徑迎著宰相。宰相 勒馬觀看,見袈裟艷艷生光,著手下人問那賣袈裟的要价几何。菩薩道:“袈裟要五千兩,錫杖要二千兩。”蕭瑀道:“有何好處,值這般高价?”菩薩道:“袈裟 有好處,有不好處;有要錢處,有不要錢處。”蕭瑀道:“何為好?何為不好?”菩薩道:“著了我袈裟,不入沉淪,不墮地獄,不遭惡毒之難,不遇虎狼之穴,便 是好處;若貪淫樂禍的愚僧,不齋不戒的和尚,毀經謗佛的凡夫,難見我袈裟之面,這便是不好處。”

  又問道:“何為要錢,不要錢?”菩薩道:“不遵佛法,不敬三寶,強買袈裟、錫杖,定要賣他七千兩,這便是要錢;若敬重三寶,見善隨喜,皈依我 佛,承受得起,我將袈裟、錫杖,情愿送他,与我結個善緣,這便是不要錢。”蕭瑀聞言,倍添春色,知他是個好人,即便下馬,与菩薩以禮相見,口稱:“大法長 老,恕我蕭瑀之罪。我大唐皇帝十分好善,滿朝的文武,無不奉行。即今起建水陸大會,這袈裟正好与大都闡陳玄奘法師穿用。我和你入朝見駕去來。”

  菩薩欣然從之,拽轉步,徑進東華門里。黃門官轉奏,蒙旨宣至寶殿。見蕭瑀引著兩個疥癩僧人,立于階下,唐王問曰:

  “蕭瑀來奏何事?”蕭瑀俯伏階前道:“臣出了東華門前,偶遇二僧,乃賣袈裟与錫杖者。臣思法師玄奘可著此服,故領僧人啟見。”太宗大喜,便問那袈裟价值几何。菩薩与木叉侍立階下,更不行禮,因問袈裟之价,答道:“袈裟五千兩,錫杖二千兩。”

  太宗道:“那袈裟有何好處,就值許多?”菩薩道:“這袈裟,龍披一縷,免大鵬蚕噬之災;鶴挂一絲,得超凡入圣之妙。但坐處,有万神朝禮;凡舉 動,有七佛隨身。這袈裟是冰蚕造練抽絲,巧匠翻騰為線。仙娥織就,神女机成。方方簇幅繡花縫,片片相幫堆錦簆。玲瓏散碎斗妝花,色亮飄光噴寶艷。穿上滿身 紅霧繞,脫來一段彩云飛。三天門外透玄光,五岳山前生寶气。重重嵌就西番蓮,灼灼懸珠星斗象。四角上有夜明珠,攢頂間一顆祖母綠。雖無全照原本体,也有生 光八寶攢。這袈裟,閒時折迭,遇圣才穿。閒時折迭,千層包裹透虹霓;遇圣才穿,惊動諸天神鬼怕。上邊有如意珠、摩尼珠、辟塵珠、定風珠;又有那紅瑪瑙、紫 珊瑚、夜明珠、舍利子。偷月沁白,与日爭紅。條條仙气盈空,朵朵祥光捧圣。條條仙气盈空,照徹了天關;朵朵祥光捧圣,影遍了世界。照山川,惊虎豹;影海 島,動魚龍。沿邊兩道銷金鎖,叩領連環白玉琮。詩曰:三寶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盡評論。明心解養人天法,見性能傳智慧燈。護体庄嚴金世界,身心清淨玉壺 冰。自從佛制袈裟后,万劫誰能敢斷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