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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先睡,等我出個恭來”那怪果先解衣上床。行者忽然歎口气,道聲“造化低了!”那怪道:“你惱怎的?造化怎么得低的?我得到了你家,雖是吃了 些茶飯,卻也不曾白吃你的:我也曾替你家掃地通溝,搬磚運瓦,筑土打牆,耕田耙地,种麥插秧,創家立業。如今你身上穿的錦,戴的金,四時有花果享用,八節 有蔬菜烹煎,你還有那些儿不趁心處,這般短歎長吁,說甚么造化低了?”行者道:“不是這等說。今日我的父母,隔著牆,丟磚料瓦的,甚是打我罵我哩。” 那怪道:“他打罵你怎的?”行者道:

  “他說我和你做了夫妻,你是他門下一個女婿,全沒些儿禮体。

  這樣個丑嘴臉的人,又會不得姨夫,又見不得親戚,又不知你云來霧去,端的是那里人家,姓甚名誰,敗坏他清德,玷辱他門風,故此這般打罵,所以煩 惱。”那怪道:“我雖是有些儿丑陋,若要俊,卻也不難。我一來時,曾与他講過,他愿意方才招我,今日怎么又說起這話!我家住在福陵山云棧洞。我以相貌為 姓,故姓豬,官名叫做豬剛鬣。他若再來問你,你就以此話与他說便了。”行者暗喜道:“那怪卻也老實,不用動刑,就供得這等明白。既有了地方姓名,不管怎的 也拿住他。”行者道:“他要請法師來拿你哩。”那怪笑道:“睡著!睡著!莫睬他!我有天罡數的變化,九齒的釘鈀,怕甚么法師、和尚、道士?就是你老子有虔 心,請下九天蕩魔祖師下界,我也曾与他做過相識,他也不敢怎的我。”行者道:“他說請一個五百年前大鬧天宮姓孫的齊天大圣,要來拿你哩。”那怪聞得這個名 頭,就有三分害怕道:“既是這等說,我去了罷,兩口子做不成了。”行者道:“你怎的就去?”那怪道:“你不知道,那鬧天宮的弼馬溫,有些本事,只恐我弄他 不過,低了名頭,不象模樣。”他套上衣服,開了門,往外就走,被行者一把扯住,將自己臉上抹了一抹,現出原身,喝道:“好妖怪,那里走!你抬頭看看我是那 個?”那怪轉過眼來,看見行者咨牙徠嘴,火眼金睛,磕頭毛臉,就是個活雷公相似,慌得他手麻腳軟,划剌的一聲,掙破了衣服,化狂風脫身而去。行者急上前, 掣鐵棒,望風打了一下。那怪化万道火光,徑轉本山而去。行者駕云,隨后赶來,叫聲:“那里走!你若上天,我就赶到斗牛宮!你若入地,我就追至枉死獄!” 咦!畢竟不知這一去赶至何方,有何胜敗,且听下回分解。

第019回 雲棧洞悟空收八戒 浮屠山玄奘受心經

 卻說那怪的火光前走,這大圣的彩霞隨跟。正行處,忽見一座高山,那怪把紅光結聚,現了本相,撞入洞裏,取出一柄九齒釘鈀來戰。行者喝一聲道:“潑怪!你是那裏來的邪魔?怎么知道我老孫的名號?你有甚么本事,實實供來,饒你性命!”

  那怪道:“是你也不知我的手段!上前來站穩著,我說与你听:

  我自小生來心性拙,貪閒愛懶無休歇。不曾養性与修真,混沌迷心熬日月。忽然閒里遇真仙,就把寒溫坐下說。勸我回心莫墮凡,傷生造下無邊孽。有朝 大限命終時,八難三途悔不喋。听言意轉要修行,聞語心回求妙訣。有緣立地拜為師,指示天關并地闕。得傳九轉大還丹,工夫晝夜無時輟。上至頂門泥丸宮,下至 腳板涌泉穴。周流腎水入華池,丹田補得溫溫熱。嬰儿奼女配陰陽,鉛汞相投分日月。离龍坎虎用調和,靈龜吸盡金烏血。三花聚頂得歸根,五气朝元通透徹。功圓 行滿卻飛升,天仙對對來迎接。朗然足下彩云生,身輕体健朝金闕。玉皇設宴會群仙,各分品級排班列。敕封元帥管天河,總督水兵稱憲節。

  只因王母會蟠桃,開宴瑤池邀眾客。那時酒醉意昏沉,東倒西歪亂撒潑。逞雄撞入廣寒宮,風流仙子來相接。見他容貌挾人魂,舊日凡心難得滅。全無上 下失尊卑,扯住嫦娥要陪歇。再三再四不依從,東躲西藏心不悅。色膽如天叫似雷,險些震倒天關闕。糾察靈官奏玉皇,那日吾當命運拙。廣寒圍困不通風,進退無 門難得脫。卻被諸神拿住我,酒在心頭還不怯。押赴靈霄見玉皇,依律問成該處決。多虧太白李金星,出班俯囟親言說。改刑重責二千錘,肉綻皮開骨將折。放生遭 貶出天關,福陵山下圖家業。我因有罪錯投胎,俗名喚做豬剛鬣。”行者聞言道:“你這廝原來是天蓬水神下界,怪道知我老孫名號。”那怪道聲:哏!你這誑上的 弼馬溫,當年撞那禍時,不知帶累我等多少,今日又來此欺人!不要無禮,吃我一鈀!”行者怎肯容情,舉起棒,當頭就打。他兩個在那半山之中黑夜里賭斗。好 殺:行者金睛似閃電,妖魔環眼似銀花。這一個口噴彩霧,那一個气吐紅霞。气吐紅霞昏處亮,口噴彩霧夜光華。金箍棒,九齒鈀,兩個英雄實可夸:一個是大圣臨 凡世,一個是元帥降天涯。那個因失威儀成怪物,這個幸逃苦難拜僧家。鈀去好似龍伸爪,棒迎渾若鳳穿花。那個道你破人親事如殺父!這個道你強奸幼女正該拿! 閒言語,亂喧嘩,往往來來棒架鈀。看看戰到天將曉,那妖精兩膊覺酸麻。他兩個自二更時分,直斗到東方發白。那怪不能迎敵,敗陣而逃,依然又化狂風,徑回洞 里,把門緊閉,再不出頭。行者在這洞門外看有一座石碣,上書“云棧洞”三字,見那怪不出,天又大明,心卻思量:“恐師父等候,且回去見他一見,再來捉此怪 不遲。”隨踏云點一點,早到高老庄。

  卻說三藏与那諸老談今論古,一夜無眠。正想行者不來,只見天井里,忽然站下行者。行者收藏鐵棒,整衣上廳,叫道:

  “師父,我來了。”慌得那諸老一齊下拜。謝道:“多勞!多勞!”

  三藏問道:“悟空,你去這一夜,拿得妖精在那里?”行者道:“師父,那妖不是凡間的邪祟,也不是山間的怪獸。他本是天蓬元帥臨凡,只因錯投了胎,嘴臉象一個野豬模樣,其實性靈尚存。

  他說以相為姓,喚名豬剛鬣。是老孫從后宅里掣棒就打,他化一陣狂風走了。被老孫著風一棒,他就化道火光,徑轉他那本山洞里,取出一柄九齒釘鈀, 与老孫戰了一夜。适才天色將明,他怯戰而走,把洞門緊閉不出。老孫還要打開那門,与他見個好歹,恐師父在此疑慮盼望,故先來回個信息。”說罷,那老高上前 跪下道:“長老,沒及奈何,你雖赶得去了,他等你去后复來,卻怎區處?索性累你与我拿住,除了根,才無后患。我老夫不敢怠慢,自有重謝:將這家財田地,憑 眾親友寫立文書,与長老平分。只是要剪草除根,莫教坏了我高門清德。”行者笑道:

  “你這老儿不知分限。那怪也曾對我說,他雖是食腸大,吃了你家些茶飯,他与你干了許多好事。這几年掙了許多家資,皆是他之力量。他不曾白吃了你 東西,問你祛他怎的。据他說,他是一個天神下界,替你巴家做活,又未曾害了你家女儿。想這等一個女婿,也門當戶對,不怎么坏了家聲,辱了行止,當真的留他 也罷。”老高道:“長老,雖是不傷風化,但名聲不甚好听。

  動不動著人就說,高家招了一個妖怪女婿!這句話儿教人怎當?”三藏道:“悟空,你既是与他做了一場,一發与他做個竭絕,才見始終。”行者道:“我才試他一試耍子,此去一定拿來与你們看,且莫憂愁。”叫:“老高,你還好生管待我師父,我去也。”

  說聲去,就無形無影的,跳到他那山上,來到洞口,一頓鐵棍,把兩扇門打得粉碎,口里罵道:“那囊糠的夯貨,快出來与老孫打么!”那怪王喘噓噓的 睡在洞里,听見打得門響,又听見罵囊糠的夯貨,他卻惱怒難禁,只得拖著鈀,抖擻精神,跑將出來,厲聲罵道:“你這個弼馬溫,著實憊懶!与你有甚相干,你把 我大門打破?你且去看看律條,打進大門而入,該個雜犯死罪哩!”行者笑道:“這個呆子!我就打了大門,還有個辨處。象你強占人家女子,又沒個三媒六證,又 無些茶紅酒禮,該問個真犯斬罪哩!”那怪道:“且休閒講,看老豬這鈀!”行者使棒支住道:“你這鈀可是与高老家做園工筑地种菜的?有何好處怕你!”那怪 道:“你錯認了!這鈀豈是凡間之物?你且听我道來:

  此是鍛煉神冰鐵,磨琢成工光皎洁。老君自己動鈐錘,熒惑親身添炭屑。五方五帝用心机,六丁六甲費周折。造成九齒玉垂牙,鑄就雙環金墜葉。身妝六 曜排五星,体按四時依八節。短長上下定乾坤,左右陰陽分日月。六爻神將按天條,八卦星辰依斗列。名為上寶沁金鈀,進与玉皇鎮丹闕。因我修成大羅仙,為吾養 就長生客。敕封元帥號天蓬,欽賜釘鈀為御節。舉起烈焰并毫光,落下猛風飄瑞雪。天曹神將盡皆惊,地府閻羅心膽怯。人間那有這般兵,世上更無此等鐵。隨身變 化可心怀,任意翻騰依口訣。相攜數載未曾离,伴我几年無日別。日食三餐并不丟,夜眠一宿渾無撇。也曾佩去赴蟠桃,也曾帶他朝帝闕。

  皆因仗酒卻行凶,只為倚強便撒潑。上天貶我降凡塵,下世盡我作罪孽。石洞心邪曾吃人,高庄情喜婚姻結。這鈀下海掀翻龍鼉窩,上山抓碎虎狼穴。諸般兵刃且休題,惟有吾當鈀最切。

  相持取胜有何難,賭斗求功不用說。何怕你銅頭鐵腦一身鋼,鈀到魂消神气泄!”行者聞言,收了鐵棒道:“呆子不要說嘴!老孫把這頭伸在那里,你且 筑一下儿,看可能魂消气泄?”那怪真個舉起鈀,著气力筑將來,扑的一下,鑽起鈀的火光焰焰,更不曾筑動一些儿頭皮。唬得他手麻腳軟,道聲“好頭!好頭!” 行者道:“你是也不知。老孫因為鬧天宮,偷了仙丹,盜了蟠桃,竊了御酒,被小圣二郎擒住,押在斗牛宮前,眾天神把老孫斧剁錘敲,刀砍劍刺,火燒雷打,也不 曾損動分毫。又被那太上老君拿了我去,放在八卦爐中,將神火鍛煉,煉做個火眼金睛,銅頭鐵臂。不信,你再筑几下,看看疼与不疼?”那怪道:“你這猴子,我 記得你鬧天宮時,家住在東胜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帘洞里,到如今久不聞名,你怎么來到這里上門子欺我?莫敢是我丈人去那里請你來的?”行者道:“你丈人不曾 去請我。因是老孫改邪歸正,棄道從僧,保護一個東土大唐駕下御弟,叫做三藏法師,往西天拜佛求經,路過高庄借宿,那高老儿因話說起,就請我救他女儿,拿你 這囊糠的夯貨!”那怪一聞此言,丟了釘鈀,唱個大喏道:“那取經人在那裏?累煩你引見引見。”行者道:

  “你要見他怎的?”那怪道:“我本是觀世音菩薩勸善,受了他的戒行,這里持齋把素,教我跟隨那取經人往西天拜佛求經,將功折罪,還得正果。教我 等他,這几年不聞消息。今日既是你与他做了徒弟,何不早說取經之事,只倚凶強,上門打我?”行者道:“你莫詭詐欺心軟我,欲為脫身之計。果然是要保護唐 僧,略無虛假,你可朝天發誓,我才帶你去見我師父。”那怪扑的跪下,望空似搗碓的一般,只管磕頭道:“阿彌陀佛,南無佛,我若不是真心實意,還教我犯了天 條,劈尸万段!”行者見他賭咒發愿,道:“既然如此,你點把火來燒了你這住處,我方帶你去。”那怪真個搬些蘆葦荊棘,點著一把火,將那云棧洞燒得象個破瓦 窯,對行者道:我今已無挂礙了,你卻引我去罷。”行者道:“你把釘鈀与我拿著。”那怪就把鈀遞与行者。行者又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變!”即變做一 條三股麻繩,走過來,把手背綁剪了。那怪真個倒背著手,憑他怎么綁縛。卻又揪著耳朵,拉著他,叫:“快走!快走!”那怪道:“輕著些儿!你的手重,揪得我 耳根子疼。”行者道:“輕不成,顧你不得!常言道,善豬惡拿。只等見了我師父,果有真心,方才放你。”他兩個半云半霧的,徑轉高家庄來。有詩為證:金性剛 強能克木,心猿降得木龍歸。金從木順皆為一,木戀金仁總發揮。一主一賓無間隔,三交三合有玄微。性情并喜貞元聚,同證西方話不違。

  頃刻間,到了庄前。行者拑著他的鈀,揪著他的耳道:“你看那廳堂上端坐的是誰?乃吾師也。”那高氏諸親友与老高,忽見行者把那怪背綁揪耳而來, 一個個欣然迎到天井中,道聲“長老!長老!他正是我家的女婿!”那怪走上前,雙膝跪下,背著手對三藏叩頭,高叫道:“師父,弟子失迎,早知是師父住在我丈 人家,我就來拜接,怎么又受到許多波折?”三藏道:“悟空,你怎么降得他來拜我?”行者才放了手,拿釘鈀柄儿打著,喝道:“呆子!你說么!”那怪把菩薩勸 善事情,細陳了一遍。三藏大喜,便叫:“高太公,取個香案用用。”老高即忙抬出香案。

  三藏淨了手焚香,望南禮拜道:“多蒙菩薩圣恩!”那几個老儿也一齊添香禮拜。拜罷,三藏上廳高坐,教:“悟空放了他繩。”

  行者才把身抖了一抖,收上身來,其縛自解。那怪從新禮拜三藏,愿隨西去。又与行者拜了,以先進者為兄,遂稱行者為師兄。三藏道:“既從吾善果, 要做徒弟,我与你起個法名,早晚好呼喚。”他道:“師父,我是菩薩已与我摩頂受戒,起了法名,叫做豬悟能也。”三藏笑道:“好!好!你師兄叫做悟空,你叫 做悟能,其實是我法門中的宗派。”悟能道:“師父,我受了菩薩戒行,斷了五葷三厭,在我丈人家持齋把素,更不曾動葷。今日見了師父,我開了齋罷。”三藏 道:“不可!不可!你既是不吃五葷三厭,我再与你起個別名,喚為八戒。”那呆子歡歡喜喜道:“謹遵師命。”因此又叫做豬八戒。

  高老見這等去邪歸正,更十分喜悅,遂命家僮安排筵宴,酬謝唐僧。八戒上前扯住老高道:“爺,請我拙荊出來拜見公公伯伯,如何?”行者笑道: “賢弟,你既入了沙門,做了和尚,從今后,再莫題起那拙荊的話說。世間只有個火居道士,那里有個火居的和尚?我們且來敘了坐次,吃頓齋飯,赶早儿往西天走 路。”高老儿擺了桌席,請三藏上坐,行者与八戒,坐于左右兩旁,諸親下坐。高老把素酒開樽,滿斟一杯,奠了天地,然后奉与三藏。三藏道:“不瞞太公說,貧 僧是胎里素,自幼儿不吃葷。”老高道:“因知老師清素,不曾敢動葷。此酒也是素的,請一杯不妨。”三藏道:“也不敢用酒,酒是我僧家第一戒者。”悟能慌了 道:“師父,我自持齋,卻不曾斷酒。”悟空道:“老孫雖量窄,吃不上壇把,卻也不曾斷酒。”三藏道:“既如此,你兄弟們吃些素酒也罷,只是不許醉飲誤 事。”遂而他兩個接了頭鍾。各人俱照舊坐下,擺下素齋,說不盡那杯盤之盛,品物之丰。

  師徒們宴罷,老高將一紅漆丹盤,拿出二百兩散碎金銀,奉三位長老為途中之費;又將三領綿布褊衫,為上蓋之衣。三藏道:“我們是行腳僧,遇庄化 飯,逢處求齋,怎敢受金銀財帛?”行者近前,輪開手,抓了一把,叫:“高才,昨日累你引我師父,今日招了一個徒弟,無物謝你,把這些碎金碎銀,權作帶領 錢,拿了去買草鞋穿。以后但有妖精,多作成我几個,還有謝你處哩。”高才接了,叩頭謝賞。老高又道:“師父們既不受金銀,望將這粗衣笑納,聊表寸心。”三 藏又道:“我出家人,若受了一絲之賄,千劫難修。只是把席上吃不了的餅果,帶些去做干糧足矣。”八戒在旁邊道:“師父、師兄,你們不要便罷,我与他家做了 這几年女婿,就是挂腳糧也該三石哩。丈人啊,我的直裰,昨晚被師兄扯破了,与我一件青錦袈裟,鞋子綻了,与我一雙好新鞋子。”高老聞言,不敢不与,隨買一 雙新鞋,將一領褊衫,換下舊時衣物。那八戒搖搖擺擺,對高老唱個喏道:“上复丈母、大姨、二姨并姨夫、姑舅諸親:我今日去做和尚了,不及面辭,休怪。丈人 啊,你還好生看待我渾家,只怕我們取不成經時,好來還俗,照舊与你做女婿過活。”行者喝道:“夯貨,卻莫胡說!”八戒道:“哥呵,不是胡說,只恐一時間有 些儿差池,卻不是和尚誤了做,老婆誤了娶,兩下里都耽擱了?”三藏道:“少題閒話,我們赶早儿去來。”遂此收拾了一擔行李,八戒擔著;

  背了白馬,三藏騎著;行者肩擔鐵棒,前面引路。一行三眾,辭別高老及眾親友,投西而去。有詩為證,詩曰:滿地煙霞樹色高,唐朝佛子苦勞勞。饑餐一缽千家飯,寒著千針一衲袍。意馬胸頭休放蕩,心猿乖劣莫教嚎。情和性定諸緣合,月滿金華是伐毛。

  三眾進西路途,有個月平穩。行過了烏斯藏界,猛抬頭見一座高山。三藏停鞭勒馬道:“悟空、悟能、前面山高,須索仔細,仔細。”八戒道:“沒事。這山喚做浮屠山,山中有一個烏巢禪師,在此修行,老豬也曾會他。”三藏道:“他有些甚么勾當?”

  八戒道:“他倒也有些道行。他曾勸我跟他修行,我不曾去罷了。”師徒們說著話,不多時,到了山上。好山!但見那:山南有青松碧檜,山北有綠柳紅 桃。鬧聒聒,山禽對語;舞翩翩,仙鶴齊飛。香馥馥,諸花千樣色;青冉冉,雜草万般奇。澗下有滔滔綠水,崖前有朵朵祥云。真個是景致非常幽雅處,寂然不見往 來人。那師父在馬上遙觀,見香檜樹前,有一柴草窩。左邊有麋鹿銜花,右邊有山猴獻果。樹梢頭,有青鸞彩鳳齊鳴,玄鶴錦雞咸集。八戒指道:“那不是烏巢禪 師!”三藏縱馬加鞭,直至樹下。

  卻說那禪師見他三眾前來,即便离了巢穴,跳下樹來。三藏下馬奉拜,那禪師用手攙道:“圣僧請起,失迎,失迎。”八戒道:“老禪師,作揖了。”禪 師惊問道:“你是福陵山豬剛鬣,怎么有此大緣,得与圣僧同行?”八戒道:“前年蒙觀音菩薩勸善,愿隨他做個徒弟。”禪師大喜道:“好,好,好!” 又指定行者,問道:

  “此位是誰?”行者笑道:“這老禪怎么認得他,倒不認得我?”禪師道:“因少識耳。”三藏道:“他是我的大徒弟孫悟空。”禪師陪笑道:“欠禮,欠禮。”三藏再拜,請問西天大雷音寺還在那里。

  禪師道:“遠哩!遠哩!只是路多虎豹難行。”三藏殷勤致意,再回:“路途果有多遠?”禪師道:“路途雖遠,終須有到之日,卻只是魔瘴難消。我有 《多心經》一卷,凡五十四句,共計二百七十字。若遇魔瘴之處,但念此經,自無傷害。”三藏拜伏于地懇求,那禪師遂口誦傳之。經云《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 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諸 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触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 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寂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

  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离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 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 訶!’”此時唐朝法師本有根源,耳聞一遍《多心經》,即能記憶,至今傳世。此乃修真之總經,作佛之會門也。”

  那禪師傳了經文,踏云光,要上烏巢而去,被三藏又扯住奉告,定要問個西去的路程端的。那禪師笑云:“道路不難行,試听我吩咐:千山千水深,多瘴 多魔處。若遇接天崖,放心休恐怖。行來摩耳岩,側著腳蹤步。仔細黑松林,妖狐多截路。精靈滿國城,魔主盈山住。老虎坐琴堂,蒼狼為主簿。獅象盡稱王,虎豹 皆作御。野豬挑擔子,水怪前頭遇。多年老石猴,那里怀嗔怒。你問那相識,他知西去路。”行者聞言,冷笑道:“我們去,不必問他,問我便了。”三藏還不解其 意,那禪師化作金光,徑上烏巢而去。長老往上拜謝,行者心中大怒,舉鐵棒望上亂搗,只見蓮花生万朵,祥霧護千層。行者縱有攪海翻江力,莫想挽著烏巢一縷 藤。三藏見了,扯住行者道:“悟空,”這樣一個菩薩,你搗他窩巢怎的?”行者道:“他罵了我兄弟兩個一場去了。”三藏道:“他講的西天路徑,何嘗罵你?” 行者道:“你那里曉得?他說野豬挑擔子,是罵的八戒;多年老石猴,是罵的老孫。你怎么解得此意?”八戒道:“師兄息怒。這禪師也曉得過去未來之事,但看他 水怪前頭遇這句話,不知驗否,饒他去罷。”行者見蓮花祥霧,近那巢邊,只得請師父上馬,下山往西而去。那一去:管教清福人間少,致使災魔山里多。畢竟不知 前程端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