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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要你离开我们家,跟他走?”

“说话呀。”

我站了起来,三哥把我按到凳子上,不说清他们不会放我。我看了过路的几个小孩几眼,他们拿着毛皮球。

我既不喜欢这个家,也不喜欢别的家,我根本就是没家的人。不管谁欠谁,你们都离我远一点!但我只是回过头来,截钉斩铁地说:“我不离开家,你们想赶我走,我也不走。我只有这一个家。”

他们都一下愣住,原准备着我大哭大闹跟他们算谁欠着谁。他们没有想到,我完全没有打算切断和这个家的维系。我也丝毫不提我生父对这个家所做的一 切,包括他们一口一声的钱。人都有个毛病:容易记仇,难得记恩。他们认为亏了,也有道理:在最难受的灾荒年,因为我挨了饿;由于有我这么个私生妹妹,他们 在邻居街坊面前抬不起头来、夹着尾巴做人。我情愿承认自己是欠了这个家,我永远也还不清他们的情。

“好吧,”三哥说,“今天晚上我们在这里说的,不准讲给妈听,不准让爸爸晓得你已明白身世。记住了?”

“记住了,”我点头。“我不会让爸爸难过的。”

我想对他们大叫,叫出我的愤怒,我的委屈。但我没有说话,我眼睁睁瞧着他们对我唠唠叨叨一阵威胁之后,一个个走掉。从小到现在,我从骨子里怕我的姐姐哥哥,跟怕老师同学一样,我不敢对他们吵,我总是让着他们,避着他们,总情愿呆在一个他们看不见我的角落。

他们端着凳子回家后,我一人坐在空坝里,脑子轰响,我感到有金属锉金属的声音凶猛地响在耳朵口上。

我起身,拿起小板凳,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突然,我放下小板凳,我象童年时一样飞快地跑起来,往中学街那坡石阶跑,跑到长满野草的操场上。我跑 呵跑,直跑到更空荡荡更漆黑的山顶上,到最后一步也挪不动,就停在一棵总是粗脖子树前,靠着树,才没有瘫倒。一个防空洞正阴森地对着我,不是说国民党到处 埋下炸药吗?那么这座城市就是一个大定时炸弹,它为什么不在这一刻轰隆隆地爆炸?让这座城市只剩茫茫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