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么跑来跑去。我和赛宁就住在这条街的某幢大厦里,我常常站在阳台上观看这一切,这几年这已成为我的一种习惯。回
北京出现了很多摇滚乐队,赛宁的乐队决定去北
京闯天下。他说别人都不带女朋友,所以你也别去了。
我回上海看我妈,然后从上海去北京见赛宁,我们要一起过我的22岁生日。
赛宁在电话里说他将在我抵达的那天下午去长城参加行为艺术。我说我特意去见你,而你根本不在乎。你思考能力极差,你喜欢自己和自己玩,行为艺术和你这整个的人有什么关系?再说行为艺术到底是什么?他说无论如何他得去,而且从时间上看绝对可以及时到达机场。我说五六点钟北京的路一定会堵。他说他保证可以准时出现在我面前。最后他说他想我。
第二天我在机场等了四个小时。见到赛宁时我已经乱七八糟了。而当我看到和赛宁一起来的那个人是谁时,整个事情就开始失去控制。这个人偷过赛宁的钱,声称自己信佛,他的确懂很多与佛有关的道理,但我认为他是个坏人。并且我认为他对赛宁不好。赛宁是明知道他不好的,却对他比我好。我想一定是他拖赛宁去做什么行为艺术。
我要求去北京最贵的地方吃饭。赛宁带我去了王府,我要了最贵的一种香校。因为我空腹喝酒,所以很快就有了醉的感觉。
那个我讨厌的人一直坐在旁边边吃边聊毫不在乎我的感受。喝了些酒我又开始骂赛宁。赛宁开始和我吵架。很多人看我们,服务员过来劝架。服务员说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赛宁说你看你看连他都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听完这话我就拎起那瓶生回香按朝赛宁头上砸去。玻璃碎片香按喷得满天满地。
保安出来了,赛宁把我拖进电梯,在电梯里我开始打赛宁。出了电梯赛宁把我抱出大堂。出了大堂赛宁把我塞进车。车门一关我就想杀赛宁。
这是我迄今为止唯-一次确切地想把一个人杀死。
我想立刻把这个不负责任的、从我19岁起就给我的安全蒙上阴影的男人杀死。我想起他所有伤害我的事。我拿出化妆袋里的小刀,我想着这个小小的刀尖应该可以杀人,就在这时那个混蛋上了车,我想杀赛宁,好像一秒钟都不能等。
车开始开动。我不敢跳车,我也不敢杀赛宁。因为我想如果我杀了赛宁这个混蛋会知道是我干的,我将无法脱身。
不是我的,也不是他的!我开始划赛宁的手臂。这时我才发现赛宁脸上有血,他的长头发上也有血,我开始哭,我开始大喊大
叫。当我骂到你到处睡觉你是畜生!你为什么不离开我?我算什么?赛宁突然喊停车,然后他下车拿出我的行李,然后把我拉下车,然后他上了车,关上车门时我说我不要和你分开,我还在生气!
可车还是开走了。
我终于停止了说话。我想我就站在这里等他回来,这么想着我却上了一辆出租车。我说我要去机场。机场一片漆黑。我说我要去机场宾馆。在机场宾馆的一个房间里,我喝光了所有的酒,然后倒在浴室里睡着了。
第二天我找三毛的女朋友问三毛和赛宁在北京的地址,我说我要去杀赛宁。三毛的女朋友问我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给他们问地址?我说因为赛宁知道我要去杀他,所以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要去。三毛的女朋友说她也不知道他们的地址,因为她和我一样从来都是只打电话不写信。
我打电话去赛宁那里,那里只剩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他说所有的人都去参加行为艺术了。我说行为艺术的地址在哪里?他说一个在中关村附近,一个在建国门附近,一个在古城,一个在机场附近。我说不是还有一个在长城吗?他说那是昨天。然后他就挂了我的电话。
我从机场出发,疯狂寻找行为艺术。北京大得让我尴尬,在这里女人好像没什么地位。
晚上九点三十分,我飞回了南方。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突然就不恨赛宁了,想起了所有他对我的好,我觉着我是那么那么地爱他,爱的感觉挡也挡不住。我只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伤心女孩,天空降临的颜色,总是让我无法看清我眼前的颜色,我对自己都不了解。但我怎能抵挡对这个男人的渴望呢?我想无论他怎么对我,我都爱他,反正我就是要和他粘在一起,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愿意为他去死。
而前一晚那个癫狂的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点也不理解我自己了。多亏那个混蛋死赖着不走,否则我一定会杀了赛宁。
飞机飞上了天,我越想越紧张,我想我过了一个最危险的生日。
我离开了一个星期。我不在时南京女孩大猫、小猫暂时住在我和赛宁的家。我是先认识小猫的。大猫和小猫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们在我以前唱歌的夜总会里混。小猫维骛不驯,很容易发脾气,但她和我说话时却表情天真、温柔,很真心的样子,所以我喜欢她,我还想着可以慢慢把她搞好。
在我回南方的第二天下午南京牛肉面和她的潮洲男朋友萝卜到我家里来吃晚饭。吃完晚饭我端着一大堆碗往外走时两个男人扑面而来。他们说阿金在吗?我说阿金是谁?他们说南京人阿金。当时小猫正在看新闻,大猫在干什么我不知道,南京牛肉面和萝卜在卧室里听广播。我说小猫快来!他们找南京人阿金。小猫说好我带你们去找。
我看小猫的表情很正常所以就没怀疑。我把碗端进了厨房,我转身回房时看到现在是三个男人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其实他们看上去最多二十一二岁,穿着干净的T恤,每人一双擦得很亮的黑皮鞋,每人身上还背着一个黑书包,那种中学生用的书包。
阿金就是住在这里的,他带我们来过,我们就要在这里等他。小猫和大猫站在一边什么也不说。
我和赛宁的家是两房一厅,现在一个房间的门大开着,里面堆放着效果器、音箱、吉他、小提琴和一张床垫。另一间房是我和赛宁的卧室,卧室的门关着,里面亮着灯,收音机频道是香港电台第二台,开得极大声,我想南京牛肉面也是南京人,也许她知道谁是阿金。我大叫了几声卧室的门就开了,南京牛肉面和罗卜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还没等我开口说话,三把一米长的、未开过口的杀猪刀“嘈”地一下从三个黑书包里蹦了出来。三把刀命令我们全部进去刘德华唱着歌的那间房。然后,两把刀对着我们四女一男,另一把刀开始翻箱倒柜。
他们用湖南土话交谈着,好像还有争执,而我听不出他们到底是打劫、寻仇、劫色、变态破相、绑架,或者因为什么误会、阴谋的。刀尖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所有的可能我都想到了。一把刀找到我们所有人的现金、真假首饰,但好像他们对此并没什么兴趣,他们找出我们的证件翻看,还翻起地毯,我吃不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我想他们要干什么都可以可千万别破我们的相。我不停地乞求所有神灵保佑我们千万别被破相。
一把刀找到我的一打长统丝袜。他拆开塑料封套走到我面前,这张稚嫩而倔强的脸对我笑着,他说小姐,这丝袜是你自己的,是没穿过的,干净的。然后他拿出一双黑色丝袜塞住了我的嘴巴。他指着我和赛宁的照片问你长头发的男朋友呢?我想死了死了一定是赛宁在外面惹了什么祸寻仇的来了!
他们用“干净的、没有穿过的丝袜”把我们的嘴一个个堵起来。然后-一取下我们身上的手表、首饰。动作粗野
。他们推我们。我哭了,我看着他们摘去了我妈给我的项链和赛宁送我的戒指、手表。
他们拿出打包用的特大号胶纸带把我们嘴封起来,把我们的手绑起来,再把我们每个人都粘在一起围成一个圈。他们还打萝卜,边打边说你看什么?他们打他耳光。我们五个目光呆滞,逆来顺受,没有什么眼神对眼神的交流。
最后,身体和身体之间被塞上枕头,一张大被子蒙住了我们五个头顶,那是我和赛宁的被子,他们扬长而去没有关门。
萝卜第一个松了绑。他掀开被子,取出小猫口中的长统丝袜,小猫大叫先别管我们赶紧追下去看看。萝卜不敢。萝卜帮小猫松了绑后小猫就跳了窗。我和南京牛肉面不停地吐口水。我们看不到小猫也看不到匪徒。窗外依然是吵吵闹闹的。这是一条著名的街。窗外有妓女、姑爷仔、乞丐、卖花的小女孩、警察、小商贩、过路人、毒贩子。
我看见大龙在小店门口的地上坐着。
大龙比我小,大龙是孤儿,朋友把他从上海带出来做姑爷仔,但他摆摊卖烤肉、烤鹌纷烤玉米。大龙有放料天赋,吃他的肉串会上痛。有一次他为一个妓女在超市输避孕套被抓,当时我正好路过帮他交了罚款。我帮他是因为我觉着他烤的肉串有情感成分,我认为一个可以做出美味食品的人一定是个好人。
我对着大街喊大龙我家被打劫了!快给我送20块钱来我要出去借点钱。
那天晚上我精神很好,我问三毛的女朋友借了钱,然后我就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的,我想今晚我肯定会失眠。回到家时看见又有几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坐在我家,黑乎乎的没人和我打招呼。大猫、小猫、南京牛肉面、萝卜都在。
我听见有人在用南京话说日你妈南京人丢人死了。
我继续检查东西。我发现赛宁的一把木吉他不见了。这是跟了赛宁最多年的吉他,我不知道赛宁知道了会怎么样,我开始心烦意乱。
我打电话去北京,电话响了很多下没人接。我挂下之后又打,电话仍然没有人接。我挂下之后又打,电话响了两下之后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说我找赛宁,她说赛宁是谁?我说他是我男朋友,她说谁是你男朋友?我说你是谁?她说你怎么这么没教养?我说我问你你是谁就是没教养吗?她说我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说有关系就麻烦了。接着是赛宁在说话,我想我听到了脏话。
我挂断了电话。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总会是这样。我坐在床上边吃巧克力边哭。有人在敲我卧室的门,我说进来进来。进来一个很斯文的年轻男人、皮肤白白的,他说我就是阿金,我真的和这件事无关,我自己都被搞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