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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呆子不容说,丢了钉钯,脱了皂锦直裰,扑的跳下水来,那怪心中烦恼,一齐上前要打。不知八戒水势极熟,到水里摇身一变,变做一个鲇鱼精。那怪就 都摸鱼,赶上拿他不住:东边摸,忽的又渍了西去;西边摸,忽的又渍了东去;滑扢虀的,只在那腿裆里乱钻。原来那水有搀胸之深,水上盘了一会,又盘在水底, 都盘倒了,喘嘘嘘的,精神倦怠。八戒却才跳将上来,现了本相,穿了直裰,执着钉钯喝道:“我是那个?你把我当鲇鱼精哩!”那怪见了,心惊胆战对八戒道: “你先来是个和尚,到水里变作鲇鱼,及拿你不住,却又这般打扮,你端的是从何到此?是必留名。”八戒道:“这伙泼怪当真的不认得我!我是东土大唐取经的唐 长老之徒弟,乃天蓬元帅悟能八戒是也。你把我师父吊在洞里,算计要蒸他受用!我的师父又好蒸吃?快早伸过头来,各筑一钯,教你断根!”那些妖闻此言,魂飞 魄散,就在水中跪拜道:“望老爷方便方便!我等有眼无珠,误捉了你师父,虽然吊在那里,不曾敢加刑受苦。望慈悲饶了我的性命,情愿贴些盘费,送你师父往西 天去也。”八戒摇头道:“莫说这话!俗语说得好,曾着卖糖君子哄,到今不信口甜人。是便筑一钯,各人走路!”呆子一味粗夯,显手段,那有怜香惜玉之心,举 着钯,不分好歹,赶上前乱筑。那怪慌了手脚,那里顾甚么羞耻,只是性命要紧,随用手侮着羞处,跳出水来,都跑在亭子里站立,作出法来:脐孔中骨都都冒出丝 绳,瞒天搭了个大丝篷,把八戒罩在当中。那呆子忽抬头,不见天日,即抽身往外便走,那里举得脚步!原来放了绊脚索,满地都是丝绳,动动脚,跌个躘踵:左边 去,一个面磕地;右边去,一个倒栽葱;急转身,又跌了个嘴揾地;忙爬起,又跌了个竖蜻蜓。也不知跌了多少跟头,把个呆子跌得身麻脚软,头晕眼花,爬也爬不 动,只睡在地下呻吟。那怪物却将他困住,也不打他,也不伤他,一个个跳出门来,将丝篷遮住天光,各回本洞。到了石桥上站下,念动真言,霎时间把丝篷收了, 赤条条的,跑入洞里,侮着那话,从唐僧面前笑嘻嘻的跑过去。走入石房,取几件旧衣穿了,径至后门口立定叫:“孩儿们何在?”原来那妖精一个有一个儿子,却 不是他养的,都是他结拜的干儿子。有名唤做蜜、蚂、蜍、班、蜢、蜡、蜻:蜜是蜜蜂,蚂是蚂蜂,蜍是蜍蜂,班是班毛,蜢是牛蜢,蜡是抹蜡,蜻是蜻蜓。原来那 妖精幔天结网,掳住这七般虫蛭,却要吃他。古云禽有禽言,兽有兽语,当时这些虫哀告饶命,愿拜为母,遂此春采百花供怪物,夏寻诸卉孝妖精。忽闻一声呼唤, 都到面前问:“母亲有何使令?”众怪道:“儿啊,早间我们错惹了唐朝来的和尚,才然被他徒弟拦在池里,出了多少丑,几乎丧了性命!

  汝等努力,快出门前去退他一退。如得胜后,可到你舅舅家来会我。”那些怪既得逃生,往他师兄处,孽嘴生灾不题。你看这些虫蛭,一个个摩拳擦掌,出来迎敌。

  却说八戒跌得昏头昏脑,猛抬头见丝篷丝索俱无,他才一步一探爬将起来,忍着疼找回原路,见了行者,用手扯住道:

  “哥哥,我的头可肿、脸可青么?”行者道:“你怎的来?”八戒道:

  “我被那厮将丝绳罩住,放了绊脚索,不知跌了多少跟头,跌得我腰拖背折,寸步难移。却才丝篷索子俱空,方得了性命回来也。”沙僧见了道:“罢 了,罢了!你闯下祸来也!那怪一定往洞里去伤害师父、我等快去救他!”行者闻言急拽步便走,八戒牵着马急急来到庄前,但见那石桥上有七个小妖儿挡住道: “慢来,慢来!吾等在此!”行者看了道:“好笑!干净都是些小人儿!

  长的也只有二尺五六寸,不满三尺;重的也只有八九斤,不满十斤。”喝道:“你是谁?”那怪道:“我乃七仙姑的儿子。你把我母亲欺辱了,还敢无 知,打上我门!不要走!仔细!”好怪物!一个个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乱打将来。八戒见了生嗔,本是跌恼了的性子,又见那伙虫蛭小巧,就发狠举钯来筑。

  那些怪见呆子凶猛,一个个现了本象,飞将起去,叫声“变!”须臾间,一个变十个,十个变百个,百个变千个,千个变万个,个个都变成无穷之数。只见:满天飞抹蜡,遍地舞蜻蜓。

  蜜蚂追头额,蜍蜂扎眼睛。班毛前后咬,牛蜢上下叮。扑面漫漫黑,翛翛神鬼惊。八戒慌了道:“哥啊,只说经好取,西方路上,虫儿也欺负人哩!”行 者道:“兄弟,不要怕,快上前打!”八戒道:“扑头扑脸,浑身上下,都叮有十数层厚,却怎么打?”行者道:“没事!没事!我自有手段!”沙僧道:“哥啊, 有甚手段,快使出来罢!一会子光头上都叮肿了!”好大圣,拔了一把毫毛,嚼得粉碎,喷将出去,即变做些黄、麻、鴏、白、雕、鱼、鹞。八戒道:“师兄,又打 甚么市语,黄啊、麻啊哩?”行者道:“你不知,黄是黄鹰,麻是麻鹰,鴏是鴏鹰,白是白鹰,雕是雕鹰,鱼是鱼鹰,鹞是鹞鹰。那妖精的儿子是七样虫,我的毫毛 是七样鹰。”

  鹰最能、虫,一嘴一个,爪打翅敲,须臾,打得罄尽,满空无迹,地积尺余。

  三兄弟方才闯过桥去,径入洞里,只见老师父吊在那里哼哼的哭哩。八戒近前道:“师父,你是要来这里吊了耍子,不知作成我跌了多少跟头哩!”沙僧 道:“且解下师父再说。”行者即将绳索挑断放下唐僧,都问道:“妖精那里去了?”唐僧道:“那七个怪都赤条条的往后边叫儿子去了。”行者道:“兄弟们,跟 我来寻去。”三人各持兵器,往后园里寻处,不见踪迹。都到那桃李树上寻遍不见,八戒道:“去了!去了!”沙僧道:“不必寻他,等我扶师父去也。”弟兄们复 来前面请唐僧上马道:“师父,下次化斋,还让我们去。”唐僧道:“徒弟呵,以后就是饿死,也再不自专了。”八戒道:“你们扶师父走着,等老猪一顿钯筑倒他 这房子,教他来时没处安身。”行者笑道:“筑还费力,不若寻些柴来,与他个断根罢。”好呆子,寻了些朽松破竹,干柳枯藤,点上一把火,烘烘的都烧得干净。 师徒却才放心前来。咦!毕竟这去,不知那怪的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73回 情因舊恨生災毒 心主遭魔幸破光

 话说孙大圣扶持着唐僧,与八戒、沙僧奔上大路,一直西来。不半晌,忽见一处楼阁重重,宫殿巍巍。唐僧勒马道:“徒弟,你看那是个甚么去处?”行者 举头观看,忽然见:山环楼阁,溪绕亭台。门前杂树密森森,宅外野花香艳艳。柳间栖白鹭,浑如烟里玉无瑕;桃内啭黄莺,却似火中金有色。双双野鹿,忘情闲踏 绿莎茵;对对山禽,飞语高鸣红树杪。真如刘阮天台洞,不亚神仙阆苑家。行者报道:“师父,那所在也不是王侯第宅,也不是豪富人家,却象一个庵观寺院,到那 里方知端的。”三藏闻言,加鞭促马。师徒们来至门前观看,门上嵌着一块石板,上有黄花观三字。三藏下马,八戒道:“黄花观乃道士之家,我们进去会他一会也 好,他与我们衣冠虽别,修行一般。”沙僧道:

  “说得是,一则进去看看景致,二来也当撒货头口。看方便处,安排些斋饭与师父吃。”长老依言,四众共入,但见二门上有一对春联:“黄芽白雪神仙 府,瑶草琪花羽士家。”行者笑道:“这个是烧茅炼药,弄炉火,提罐子的道士。”三藏捻他一把道:“谨言!谨言!我们不与他相识,又不认亲,左右暂时一会, 管他怎的?”说不了,进了二门,只见那正殿谨闭,东廊下坐着一个道士在那里丸药。你看他怎生打扮:戴一顶红艳艳戗金冠,穿一领黑淄淄乌皂服,踏一双绿阵阵 云头履,系一条黄拂拂吕公绦。面如瓜铁,目若朗星。准头高大类回回,唇口翻张如达达。   道心一片隐轰雷,伏虎降龙真羽士。三藏见了,厉声高叫道:

  “老神仙,贫僧问讯了。”那道士猛抬头,一见心惊,丢了手中之药,按簪儿,整衣服,降阶迎接道:“老师父失迎了,请里面坐。”

  长老欢喜上殿,推开门,见有三清圣象,供桌有炉有香,即拈香注炉,礼拜三匝,方与道士行礼。遂至客位中,同徒弟们坐下。

  急唤仙童看茶,当有两个小童,即入里边,寻茶盘,洗茶盏,擦茶匙,办茶果。忙忙的乱走,早惊动那几个冤家。

  原来那盘丝洞七个女怪与这道士同堂学艺,自从穿了旧衣,唤出儿子,径来此处。正在后面裁剪衣服,忽见那童子看茶,便问道:“童儿,有甚客来了,这般忙冗?”仙童道:“适间有四个和尚进来,师父教来看茶。”女怪道:“可有个白胖和尚?”

  道:“有。”又问:“可有个长嘴大耳朵的?”道:“有。”女怪道:“你快去递了茶,对你师父丢个眼色,着他进来,我有要紧的话说。”果然那仙童 将五杯茶拿出去。道士敛衣,双手拿一杯递与三藏,然后与八戒、沙僧、行者。茶罢收锺,小童丢个眼色,那道士就欠身道:“列位请坐。”教:“童儿,放了茶盘 陪侍,等我去去就来。”此时长老与徒弟们,并一个小童出殿上观玩不题。

  却说道士走进方丈中,只见七个女子齐齐跪倒,叫:“师兄!师兄!听小妹子一言!”道士用手搀起道:“你们早间来时,要与我说甚么话,可可的今日 丸药,这枝药忌见阴人,所以不曾答你。如今又有客在外面,有话且慢慢说罢。”众怪道:“告禀师兄,这桩事,专为客来方敢告诉,若客去了,纵说也没用了。”

  道士笑道:“你看贤妹说话,怎么专为客来才说?却不疯了?且莫说我是个清静修仙之辈,就是个俗人家,有妻子老小家务事,也等客去了再处。怎么这 等不贤,替我装幌子哩!且让我出去。”众怪又一齐扯住道:“师兄息怒,我问你,前边那客,是那方来的?”道士唾着脸不答应,众怪道:“方才小童进来取茶, 我闻得他说,是四个和尚。”道士作怒道:“和尚便怎么?”众怪道:“四个和尚,内有一个白面胖的,有一个长嘴大耳的,师兄可曾问他是那里来的?”道士道: “内中是有这两个,你怎么知道?想是在那里见他来?”女子道:“师兄原不知这个委曲。那和尚乃唐朝差往西天取经去的,今早到我洞里化斋,委是妹子们闻得唐 僧之名,将他拿了。”道士道:“你拿他怎的?”女子道:

  “我等久闻人说,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真体,有人吃他一块肉,延寿长生,故此拿了他。后被那个长嘴大耳朵的和尚把我们拦在濯垢泉里,先抢了衣服,后 弄本事,强要同我等洗浴,也止他不住。他就跳下水,变作一个鲇鱼,在我们腿裆里钻来钻去,欲行奸骗之事,果有十分惫懒!他又跳出水去,现了本相,见我们不 肯相从,他就使一柄九齿钉钯,要伤我们性命。若不是我们有些见识,几乎遭他毒手。故此战兢兢逃生,又着你愚外甥与他敌斗,不知存亡如何。我们特来投兄长, 望兄长念昔日同窗之雅,与我今日做个报冤之人!”那道士闻此言,却就恼恨,遂变了声色道:“这和尚原来这等无礼!这等惫懒!你们都放心,等我摆布他!”众 女子谢道:“师兄如若动手,等我们都来相帮打他。”道士道:“不用打!不用打!常言道,一打三分低,你们都跟我来。”

  众女子相随左右。他入房内,取了梯子,转过床后,爬上屋梁,拿下一个小皮箱儿。那箱儿有八寸高下,一尺长短,四寸宽窄,上有一把小铜锁儿锁住。 即于袖中拿出一方鹅黄绫汗巾儿来,汗巾须上系着一把小钥匙儿。开了锁,取出一包儿药来,此药乃是:山中百鸟粪,扫积上千斤。是用铜锅煮,煎熬火候匀。

  千斤熬一杓,一杓炼三分。三分还要炒,再锻再重熏。制成此毒药,贵似宝和珍。如若尝他味,入口见 阎 君!道士对七个女子道:“妹妹,我这宝贝,若 与凡人吃,只消一厘,入腹就死;若与神仙吃,也只消三厘就绝。这些和尚,只怕也有些道行,须得三厘。快取等子来。”内一女子急拿了一把等子道:“称出一分 二厘,分作四分。”却拿了十二个红枣儿,将枣掐破些儿,揌上一厘,分在四个茶锺内;又将两个黑枣儿做一个茶锺,着一个托盘安了,对众女说:“等我去问他。 不是唐朝的便罢;若是唐朝来的,就教换茶,你却将此茶令童儿拿出。但吃了,个个身亡,就与你报了此仇,解了烦恼也。”七女感激不尽。

  那道士换了一件衣服,虚礼谦恭走将出去,请唐僧等又至客位坐下道:“老师父莫怪,适间去后面吩咐小徒,教他们挑些青菜萝卜,安排一顿素斋供养, 所以失陪。”三藏道:“贫僧素手进拜,怎么敢劳赐斋?”道士笑云:“你我都是出家人,见山门就有三升俸粮,何言素手?敢问老师父,是何宝山?到此何干?”

  三藏道:“贫僧乃东土大唐驾下差往西天大雷音寺取经者。却才路过仙宫,竭诚进拜。”道士闻言,满面生春道:“老师乃忠诚大德之佛,小道不知,失 于远候,恕罪!恕罪!”叫:“童儿,快去换茶来,一厢作速办斋。”那小童走将进去,众女子招呼他来道:“这里有现成好茶,拿出去。”那童子果然将五锺茶拿 出。道士连忙双手拿一个红枣儿茶锺奉与唐僧。他见八戒身躯大,就认做大徒弟,沙僧认做二徒弟,见行者身量小,认做三徒弟,所以第四锺才奉与行者。行者眼 乖,接了茶锺,早已见盘子里那茶锺是两个黑枣儿,他道:“先生,我与你穿换一杯。”道士笑道:“不瞒长老说,山野中贫道士,茶果一时不备。才然在后面亲自 寻果子,止有这十二个红枣,做四锺茶奉敬。小道又不可空陪,所以将两个下色枣儿作一杯奉陪,此乃贫道恭敬之意也。”行者笑道:“说那里话?古人云,在家不 是贫,路上贫杀人。

  你是住家儿的,何以言贫!象我们这行脚僧,才是真贫哩。我和你换换,我和你换换。”三藏闻言道:“悟空,这仙长实乃爱客之意,你吃了罢,换怎的?”行者无奈,将左手接了,右手盖住,看着他们。

  却说那八戒,一则饥,二则渴,原来是食肠大大的,见那锺子里有三个红枣儿,拿起来锺的都咽在肚里。师父也吃了,沙僧也吃了。一霎时,只见八戒脸 上变色,沙僧满眼流泪,唐僧口中吐沫,他们都坐不住,晕倒在地。这大圣情知是毒,将茶锺手举起来,望道士劈脸一掼。道士将袍袖隔起,当的一声,把个锺子跌 得粉碎。道士怒道:“你这和尚,十分村卤!怎么把我锺子碎了?”行者骂道:“你这畜生!你看我那三个人是怎么说!我与你有甚相干,你却将毒药茶药倒我的 人?”道士道:“你这个村畜生,闯下祸来,你岂不知?”行者道:“我们才进你门,方叙了坐次,道及乡贯,又不曾有个高言,那里闯下甚祸?”道士道:

  “你可曾在盘丝洞化斋么?你可曾在濯垢泉洗澡么?”行者道:

  “濯垢泉乃七个女怪。你既说出这话,必定与他苟合,必定也是妖精!不要走!吃我一棒!”好大圣,去耳朵里摸出金箍棒,幌一幌,碗来粗细,望道士 劈脸打来。那道士急转身躲过,取一口宝剑来迎。他两个厮骂厮打,早惊动那里边的女怪。他七个一拥出来,叫道:“师兄且莫劳心,待小妹子拿他。”行者见了越 生嗔怒,双手轮铁棒,丢开解数,滚将进去乱打。只见那七个敞开怀,腆着雪白肚子,脐孔中作出法来:骨都都丝绳乱冒,搭起一个天篷,把行者盖在底下。行者见 事不谐,即翻身念声咒语,打个筋斗,扑的撞破天篷走了,忍着性气,淤淤的立在空中看处,见那怪丝绳幌亮,穿穿道道,却是穿梭的经纬,顷刻间,把黄花观的楼 台殿阁都遮得无影无形。行者道:“利害!利害!早是不曾着他手!怪道猪八戒跌了若干!似这般怎生是好!我师父与师弟却又中了毒药。这伙怪合意同心,却不知 是个甚来历,待我还去问那土地神也。”

  好大圣,按落云头,捻着诀,念声“唵”字真言,把个土地老儿又拘来了,战兢兢跪下路旁叩头道:“大圣,你去救你师父的,为何又转来也?”行者 道:“早间救了师父,前去不远,遇一座黄花观。我与师父等进去看看,那观主迎接。才叙话间,被他把毒药茶药倒我师父等。我幸不曾吃茶,使棒就打,他却说出 盘丝洞化斋、濯垢泉洗澡之事,我就知那厮是怪。才举手相敌,只见那七个女子跑出,吐放丝绳,老孙亏有见识走了。我想你在此间为神,定知他的来历。是个甚么 妖精,老实说来,免打!”土地叩头道:“那妖精到此,住不上十年。小神自三年前检点之后,方见他的本相,乃是七个蜘蛛精。他吐那些丝绳,乃是蛛丝。”行者 闻言,十分欢喜道:“据你说,却是小可。既这般,你回去,等我作法降他也。”那土地叩头而去。行者却到黄花观外,将尾巴上毛捋下七十根,吹口仙气,叫 “变!”即变做七十个小行者;又将金箍棒吹口仙气,叫“变!”即变做七十个双角叉儿棒。每一个小行者,与他一根。他自家使一根,站在外边,将叉儿搅那丝 绳,一齐着力,打个号子,把那丝绳都搅断,各搅了有十余斤。里面拖出七个蜘蛛,足有巴斗大的身躯,一个个攒着手脚,索着头,只叫:“饶命!饶命!”此时七 十个小行者,按住七个蜘蛛,那里肯放。行者道:“且不要打他,只教还我师父师弟来。”那怪厉声高叫道:“师兄,还他唐僧,救我命也!”那道士从里边跑出 道:“妹妹,我要吃唐僧哩,救不得你了。”行者闻言,大怒道:“你既不还我师父,且看你妹妹的样子!”好大圣,把叉儿棒幌一幌,复了一根铁棒,双手举起, 把七个蜘蛛精,尽情打烂,却似七个劖肉布袋儿,脓血淋淋,却又将尾巴摇了两摇,收了毫毛,单身轮棒,赶入里边来打道士。

  那道士见他打死了师妹,心甚不忍,即发狠举剑来迎。这一场各怀忿怒,一个个大展神通,这一场好杀:妖精轮宝剑,大圣举金箍。都为唐朝三藏,先教 七女呜呼。如今大展经纶手,施威弄法逞金吾,大圣神光壮,妖仙胆气粗。浑身解数如花锦,双手腾那似辘轳。乒乓剑棒响。惨淡野云浮。劖言语,使机谋,一来一 往如画图。杀得风响沙飞狼虎怕,天昏地暗斗星无。那道士与大圣战经五六十合,渐觉手软,一时间松了筋节,便解开衣带,忽辣的响一声,脱了皂袍。行者笑道: “我儿子!打不过人,就脱剥了也是不能彀的!”原来这道士剥了衣裳,把手一齐抬起,只见那两胁下有一千只眼,眼中迸放金光,十分利害:

  森森黄雾,艳艳金光,森森黄雾,两边胁下似喷云;艳艳金光,千只眼中如放火。左右却如金桶,东西犹似铜钟。此乃妖仙施法力,道士显神通,幌眼迷 天遮日月,罩人爆燥气朦胧;把个齐天孙大圣,困在金光黄雾中。行者慌了手脚,只在那金光影里乱转,向前不能举步,退后不能动脚,却便似在个桶里转的一般。 无奈又爆燥不过,他急了,往上着实一跳,却撞破金光,扑的跌了一个倒栽葱,觉道撞的头疼,急伸头摸摸,把顶梁皮都撞软了,自家心焦道:“晦气!晦气!这颗 头今日也不济了!常时刀砍斧剁,莫能伤损,却怎么被这金光撞软了皮肉?久以后定要贡脓,纵然好了,也是个破伤风。”一会家爆燥难禁,却又自家计较道:“前 去不得,后退不得,左行不得,右行不得,往上又撞不得,却怎么好?往下走他娘罢!”

  好大圣,念个咒语,摇身一变,变做个穿山甲,又名鲮鲤鳞。真个是:四只铁爪,钻山碎石如挝粉;满身鳞甲,破岭穿岩似切葱。两眼光明,好便似双星 幌亮;一嘴尖利,胜强如钢钻金锥。药中有性穿山甲,俗语呼为鲮鲤鳞。你看他硬着头,往地下一钻,就钻了有二十余里,方才出头。原来那金光只罩得十余里。出 来现了本相,力软筋麻,浑身疼痛,止不住眼中流泪,忽失声叫道:“师父啊!当年秉教出山中,共往西来苦用工。大海洪波无恐惧,阳沟之内却遭风!”

  美猴王正当悲切,忽听得山背后有人啼哭,即欠身揩了眼泪,回头观看。但见一个妇人,身穿重孝,左手托一盏凉浆水饭,右手执几张烧纸黄钱,从那厢 一步一声哭着走来。行者点头嗟叹道:“正是流泪眼逢流泪眼,断肠人遇断肠人!这一个妇人,不知所哭何事,待我问他一问。”那妇人不一时走上路来,迎着行 者。行者躬身问道:“女菩萨,你哭的是甚人?”妇人噙泪道:“我丈夫因与黄花观观主买竹竿争讲,被他将毒药茶药死,我将这陌纸钱烧化,以报夫妇之情。”行 者听言,眼中泪下。那妇女见了作怒道:“你甚无知!我为丈夫烦恼生悲,你怎么泪眼愁眉,欺心戏我?”行者躬身道:“女菩萨息怒,我本是东土大唐钦差御弟唐 三藏大徒弟孙悟空行者。因往西天,行过黄花观歇马。那观中道士,不知是个甚么妖精,他与七个蜘蛛精,结为兄妹。蜘蛛精在盘丝洞要害我师父,是我与师弟八 戒、沙僧救解得脱。那蜘蛛精走到他这里,背了是非,说我等有欺骗之意。道士将毒药茶药倒我师父师弟共三人,连马四口,陷在他观里。